燕王府下人送完衣服之后拜别,到了门口却又顿住脚步,忽然轻笑道:“是奴才糊涂了,竟忘了还有一句话没跟简二爷交代。来时王爷再三嘱咐,希望今日您能穿这身衣裳去接风宴。”
他瞧瞧简锦,唇角笑意加深:“其实也不用奴才多嘴,简二爷聪慧过人,王爷的心意不会不会晓得。”

简锦不想应答,只淡笑不语,见下人的人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抿了抿嘴唇,眉头皱了起来。

楚辜的意思已经十分清楚,今日的接风宴必须让她去,不去的话,估计他又要纠缠上来,这会已经有一个萧玥梗在眼前,非常头疼。

楚辜若再使什么计谋,她干脆远走他乡隐姓埋名算了。

一想到萧玥,简锦的烦恼又添上了一重。

接风宴上世家大臣多数会出席,萧家就不用说了,萧大司马肯定会带着萧家兄妹出现,到时候她不仅要碰见多日未见的楚辜,甚至还要见到萧玥和萧茹。

依照这兄妹两人的性子,就算她低调避开,他们肯定也会主动挑衅,更是一个大的麻烦。

简锦正思量间,双喜却是从后头轻轻跟了过来,神色微急,一步跨到她耳边低语,却说的是东园的事。

想到那日晚上的失控,简锦心里有些怅然,当下不容多想,转回心思随后往东园走去了。

进了屋子,正见一抹纤细的人影坐在桌边,美目半垂,形容憔悴。

她手里拎着一个包裹,看到简锦的到来,忙低头起身,无措地绞着手指头:“简二公子您怎么来了。”

简锦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下不由轻轻叹气,随后扶着她的手臂坐下。

接着却注意到她手臂里挽着一个轻软的包裹,简锦不由动了下眉梢:“听奴才们说你要走,是要再回到红袖招吗?”

府上的消息传得飞快,仙仙也不意外,轻点了头回道:“这些日子多谢简二公子的照顾,毕竟我始终不是这里的人,迟早要回到该回的地方。”

简锦一听,倒是听出了仙仙这句话里的无奈心酸,当日她被萧玥肆意欺凌,和她这么多年情分的常娘一句话都不说,如此袖手旁观怕惹麻烦,真是会寒了心。

简锦终归不想看她重入狼窟,柔声问道:“我只问你,你心里真是想回去?”

仙仙苦笑道:“他们是饶不了我的。”她说道,“若是我不回去,只怕他们会亲自找上简二公子,我在此叨扰多日已是麻烦您不少,又怎么能再连累了您。。”

简锦闻言,却是微微笑着道:“依你这话,心底里是不想回去,想留在我这里对吗?”

仙仙一直听她问这些,不免有些糊涂了,抬眼怯怯地看着她,一双眸子好似被春水沾染过,湿漉漉的,十分惹人心疼。

简锦微笑劝慰道:“你不必害怕,以后他们不会再寻上门。”说着已从袖口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这是你的卖身契,我已将你赎回来了,往后你再也不是红袖招的人,也没有人敢肆意地欺负你。”

仙仙手指发抖地握着卖身契,心中千万情绪一齐涌动,竟是平生从未有过的惊愕喜悦。

她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从小就被当做扬州瘦马卖到了红袖招,头几年只学着些不入流的伺候伎俩,在楼里打打杂,后来身子长开了,直接被一个五十来岁的达官贵人相中。

她打死不肯,常娘便将她灌醉了往男人的床上送,头一个夜晚既落了红,也落得一身伤,几乎疼到好像死了一遭。

到底是个没爹娘疼爱的下贱人,这辈子她认了,只想着怎么稀里糊涂混过去,好下一世再好好地活,可是偏在这时老天爷忽然开恩,给了她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其实仙仙不是因为这份卖身契能赎回来而喜而惊,是想不到这辈子会有人为她做这么些事。

简锦知道她一时有些激动,却是不知此时她反应如此激烈,脸上流着泪,哭哭笑笑,悲喜交加,倒是生出了些癫狂的情绪。

简锦为了安抚她情绪,扯开话题道:“这份卖身契是我前几天刚刚拿来的,也与红袖招说好了,往后题目不能再寻你回去。”

又说道:“虽说你没了歇脚落地的地方,可好歹从狼窟里逃出来。你放心,我绝不会赶你走,你想住到何时便是何时。”

仙仙颤抖落泪,视线模糊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简锦见她泪眼朦胧,神情迷茫,似乎无声动了情,于是解释道:“见到一个弱女子被欺负,就算不是我,换做过路的人,只要有点良心都会这么做的。”

仙仙忽然双膝跪地,额头正对着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她匍匐低泣:“你是仙仙的大恩人,这份恩德,仙仙这辈子都无以为报,只能做牛做马伺候着您。”

简锦受不得这些大礼,忙将她扶起:“我又不是救了你的命,不值得你做牛做马来伺候我。”

又放缓语气,柔声劝说:“再说了你年纪正好,青春无限,应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就不要想着做牛做马白白糟蹋自己的这些念头。”

仙仙却是不肯起,听了她这些话后难免掉了一阵眼泪,随后又磕了几个响头。

而后简锦才能把她拉起来,仙仙却是哀求道:“若是不报这份恩情,我这辈子活着就没了念头,您是我的大恩人,您就让我伺候您这一辈子吧,如果真有来世,我一定会听您的话好好活着,不糟蹋了自己。”

见她如此固执,简锦轻叹:“你这又是何苦?”她若是个男人,可以理所应当领了这份情,可是她是披着男儿面的女儿身,不能耽误她一辈子的幸福。

仙仙见她如此为难,不由拧眉垂泪,低声道:“我知道自己是个脏身,就连一般的寻常人家都配不起,又怎么能妄想到您身边来,是我愚蠢,心气儿不该这么大……”

言语间竟有肝肠寸断的气势。

简锦拦住她道:“你别这么想,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见到仙仙目露期待地看了过来,她心中起了思量,转而说道:“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这几天你再好好儿想想。”

仙仙本想说自己已想得一清二楚,但见简锦态度决绝,也不再拒绝,当即含泪点了点头,亦是喜悦满足。

简锦料不到一张卖身契会带给她如此震动,当下也不再多言,细细劝慰了一番后便出了屋子。

回去的路上,双喜跟在后头忍不住摇头叹气:“二爷,这仙仙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

简锦听到了这话没说什么,等回了屋里这才说道:“仙仙姑娘的确是个可怜人,往后你眼神尖些,别让府里的一些人欺负了她,更不要放任他们到她面前说闲话。”

双喜立马应了一声,倒也是爽快,但转念一想又不禁愁苦了眉头:“二爷,事儿也不是这么个瞒法,现在大哥还不知道有仙仙这个人在,您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简锦思忖道:“时间到了我自然会告诉。”心思忽然一顿,倒是忘了一件事,“话说回来,你之知不知道仙仙姑娘为何会被萧玥欺负?”

双喜纳闷道:“这事爷您该最清楚不是?”

简锦瞧他一眼,双喜瞬间噤声,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干笑了一声:“爷,仙仙姑娘和萧二爷的事情早已过去千八百年,奴才记得也不是很清楚。”

简锦摩挲茶杯瓷面,缓声道:“那就把你知道的、能记起来的全都说出来。”

双喜见她如此执着,牙关一咬也就交代了:“其实吧,他俩这事还跟您有牵扯。”

又说道:“早前您去红袖招吃酒,瞧中了这位仙仙姑娘,哪知道当日萧二爷也在里面,他也是中意仙仙姑娘,于是您二人争夺起来,周围人劝都劝不住,眼看着您要扭打起来,您却是忽然不争了,这本该是萧二爷该高兴的事,可他觉得您这是不屑与他争。”

简锦忽然道:“当时我为何突然不争了?”

双喜一个劲摇头说不知。

简锦心里却忽然明白了,原主怕和萧玥扭打之下被扯破衣裳,露出破绽,所以及时撒手,但这层理由不好说出去,所以连最贴心信任的双喜都没有告诉。

下午闷热,额头冒起了层层的汗水,双喜擦了一把又继续说:“后来这萧家的小霸王去仙仙姑娘的闺房,也是用了强,没成想仙仙姑娘抵死不从就着他的胳膊咬了一口,这小霸王被惹怒了,一气之下就想到要折磨仙仙姑娘,于是就交代老鸨每天让她接客,每天起码接六个客人才够。”

就算是对待牲口也没有这样的狠毒法,简锦揪起了眉头:“现在还是这样的情况吗?”她替仙仙感到可怜可悲,怎么摊上这样一位霸王了?

双喜点点头:“可不是嘛,原本就是这萧家的小霸王无理取闹,明明争不过二爷您,非要把怒气撒在仙仙姑娘身上,可怜她一个弱女子整日里被些达官贵人折腾着,一刻都不停歇。”

说到这里,他放轻声音,有些唏嘘道:“听前几日伺候仙仙姑娘的丫鬟们说,她身上青青紫紫的,就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啧啧这些达官贵人可真够黑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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