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锦对楚辜充满了警惕。
楚辜脸上波澜不惊的,根本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简锦思忖片刻道:“您要带我去哪里?”

楚辜道:“禅房。”

去禅房做什么?

简锦不由抬眼看他。

楚辜察觉到了她投过来的审视目光,唇角轻勾,掀起一抹讥诮,他虽不说话,可这神情分明在说你敢不去?

简锦愤愤地张了张嘴,最终乖乖地跟着他去禅房。

大开的窗子四角都映着院中参天的槐树,绿油油一片,煞是清凉。

简锦进了禅房,心却越发惴惴,想要转身逃出去,哪知道屋门砰的一关,长寿高瘦的身影挺立在外面门侧。

她僵着转身,楚辜已然落座,双眼点漆,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眼里的探究十分强烈。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简锦眼皮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站住!”楚辜缓声道,眉心微蹙,仿佛不待见她这般胆怯。

后面也没了去路,简锦暗自捏了一把冷汗,随即微笑抬眼,迎上他的目光,“王爷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

楚辜轻轻靠着椅背,单手支着脸看她,忽然问了句:“你是哪年生人?”

简锦微怔,她不信他这是心血来潮,于是心下绕了个弯子,仿着自己的生辰八字胡乱捏造了一个。

楚辜显然也不是容易被蒙骗的,冷着眼看她。

简锦假装没看见,就道:“王爷还有别的问题吗?”

楚辜却是嫌她拖沓,直接吩咐道:“把你的上衣脱了。”

简锦听得这话,吓得立即要跳起来,但当着他的面哪能露出破绽。

她眼皮剧跳,心儿直提,微笑道:“好端端的,王爷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要求来了?”

楚辜冷眉唬她:“让你脱就脱,别废话。”

简锦后背直流汗,完了完了,这回彻底要完了。

忽的一转念,她偷偷觑他几眼,不对劲啊,如果他真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不该是这个反应,应该直接抓着她去刑部才对。

这样想着,她笑着道:“王爷要有什么事直接问我便是,何必要拐弯抹角多累人啊。”

楚辜忽的笑了声,倒是耐着性子问道:“哦?按照你的意思,本王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简锦岂能听不出他这是反话,捏着汗点了点头。

楚辜唇角起了讥诮,猛地拍桌,厉眼扫向她:“只怕你谎话连篇,嘴里吐不出一个真字!与其问你,倒不如本王亲自验证。”

要验证什么?!

她的女儿身?!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简锦浑身都冒起了一层冷汗,她坚决拒绝这个猜想,她把肚子里的秘密藏得死死的,把舌头底下的真话也咬得紧紧的,一个字也不准蹦出来。

她暗自捏把冷汗,微笑道:“王爷说得对,毕竟眼见为实,可是有件事我就奇怪了,您既然不信我,认为我谎话连篇,想必心里也就认为我是一个品格低劣的人,那为何之前又要执意认我为义弟?”

楚辜只当这话是她的狡辩,疾言厉色道:“你也别拿这话转移话题,本王今日只想扒了你这层假面!”

简锦也是被逼得紧了,直接道:“如果我不从,王爷又要如何呢?”

楚辜冷声道:“那就逼你不得不从。”

他这般仗势欺人,这般态度强硬,简锦怒极反笑,抚掌道:“王爷好大的威风,我从就是了。”

楚辜听得这话冷眼扫她,眼里明显带着不屑和轻蔑,他就压根不信她会真把衣服脱下来,不过就算这样也关系,他总有千万种恶毒的法子叫她乖乖就范。

这厢他心里已擅自做好了决定,可下一瞬却不禁怔了怔。

简锦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他要她脱衣服,她应下了,也就很快解下腰带,又把襟领上的扣子一个个解开。

眼看着即将把外衣脱下来,露出里边的亵衣,她又抬眼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楚辜不经意间划过她的胸前,眸光幽沉如潭,

旋即冷声道:“继续脱。”

“非要脱个一干二净吗?”简锦眉眼坦荡荡的,语气也像是在开玩笑,就直接问他话,“王爷究竟想要对我做什么?”

楚辜听得深蹙眉心,目光里带着厌恶地移开了,却是漏过了简锦额角的汗珠。

很快屋内响着衣服剥落的声音,突然又没声了。

楚辜这下子有些不耐烦了,他蹙眉扫了眼过去,简锦却弓背捂着腰,眉心紧锁,双唇发白,一副万分痛苦的样子。

楚辜心内冷笑着:“别耍什么花样,起来!”

简锦仿若未闻,一点点弯下了腰,她几乎瘫在地上,脸白如纸。

楚辜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却在她脸上扫视了几眼,心里半信半疑,沉声道:“哪里痛了?”

“我……我肚子疼,孟三九那厮给我下的药还没有去干净……”

简锦瘫软在了地上,两只手掌紧紧攥着抵在腰间,脊背缩得都弯成了一条紧绷的弓,好像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看样子实在不像是装的。

楚辜问她:“能起来吗?”

简锦汗如雨下,牙齿发抖地摇了摇头,几乎说不出一个字。

看她一脸疼痛难忍的样子,楚辜眉梢微动,像有所恻隐般想要喊长寿进门,可是一想到屋内的画面,他有些改主意了。

一念之间,就朝她走了过去,但是始终不曾卸下心防,离了她两三步远,冷静漠然地看着她。

简锦朝他爬过来了些,又伸出手想去抓他的衣袍,楚辜警惕地躲开了,她便微微仰起头,眼里含泪道:“救救我……”

救你什么?楚辜想这么问的,不过转眼又觉得这话问来无意思,也就皱眉道:“不过是肚子疼,还能要了你的命不成?”

简锦躺在地上喊出低弱的声音:“我疼……肚子好疼……快……快要死过去了……”

她的额头上全是汗水,面颊苍白,嘴唇微微翕动,含糊说了几句话。

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里冒着泪花儿,一颗颗地从眼眶里砸出来,落到她的脸上、脖颈间,把单薄的亵衣都沾湿了。

楚辜看着她无力地伸出了手,想要抓住自己的一角衣袍,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楚辜有些怔住了,一时间竟没细想这其中的蹊跷,鬼迷心窍般地走近她面前。

简锦立马抓住他的袖管,在他怀里低低喊了句。

楚辜一时没有听清楚,便微微凑下脸,余光却迅速闪过一抹亮光,是刀光剑影般的锋利,他脸色骤变,立即探手拿住,却是擒住了她的一截手腕。

简锦被他扣在怀里,手里赫然捏着一支莲花纹钗子。

楚辜面色骤冷,捏着她的手,目光一寸寸冰冷生寒,几乎要刺得人骨髓炸裂。

简锦却面不改色,弯唇微笑。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楚辜眼神一凛,当即要甩开她,却是晚了,简锦紧紧扣着他的长臂,然后脑袋往前一扬,就重重地磕上了他的额角。

楚辜猝不及防,跌后到桌角,腰间刺痛不已。

简锦也一样没好到哪里去。

她捂着脑袋后退到了窗边。窗全是大开的,悠悠的凉风一股股地吹进来,吹得人愈发清明。她勉强晃了晃头,再抬起眼,却见楚辜正抵在桌边皱眉扶额。

简锦立即将地上的衣服抱在怀里,又慢悠悠笑道:“王爷,后会无期。”

楚辜怒目暴躁,扶着额角,踉跄着上前几步,似乎要抓她。

简锦轻笑一声,转身迅速翻出窗外。

站在屋门边侧的长寿捕捉到了这一动静,立马紧追上来。

简锦快步走到槐树底下。

浓阴都将一片刺目的日光网住了,洒下来的全是斑驳的日影,落在她脸上,有如一道道鲜明的折痕,她脸上笑容淡淡,却充满了狡黠和灵动。

她道:“与其浪费时间捉我,还不如去看看你家王爷怎么样了。”

长寿心中一个激灵,惊在原地。

简锦就趁这时,转身溜走。

长寿下意识要去追,从屋内传过来楚辜隐隐发冷的声音:“过来!”

……

简锦忙不迭跑出院子,正走到人烟纷繁的寺前,没注意跟前,迎面又撞上了一个男人。

她一时没回过神,嘴里哎呀呀喊了好几声,连后退了四五步远,腰间冷不防抵上桌角。

这下把她疼的,简锦立马捂腰低低抽了几声气,却一时没注意,抬臂间,宽袖扫落桌上一片佛像。

这些佛像外表轻易,却重得很,这会纷纷砸落在地,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简锦又惊又慌,脚下一不留神,就被一尊佛像狠狠砸到了。

简锦杏眸大睁,一时痛得无法呼吸。

偏偏这会与她相撞的这个人凑到眼前,好心问道:“小公子,你还好……”

就差一个字没说,简锦嘴里痛叫了声,直接把他的话直接压了下去。她掰扯着脚掌直在原地打转,泪花儿也在眼眶里打转:“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对方自觉地阖上唇,又怔又好笑地看着她这个滑稽可爱的动作。

一刻钟后,简锦撑着桌角渐渐稳定了情绪。

她瞅着散落在地上的佛像,脚背就隐隐生疼,于是无奈地看向了旁边站着的人,却是乍一眼看到他,愣道:“是你?”

谢福琅弯唇一笑:“小公子想起我了?”

简锦道:“你不就是早上跟我撞了一回的人。”

谢福琅笑着摇头

简锦觉得他眼神大有含义,不自觉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嘀咕道:“我这脸上没生金子,也没有麻子,你怎么老是这样看着我?”

谢福琅好笑着,不过言归正传,他认真道:“我的确是有想法。”

简锦目光一凛。

这会她草木皆兵,看到鬼祟狐疑的人,就以为跟楚辜一伙儿。

谢福琅注意到她衣衫鬓发都有些凌乱,赶紧摆摆手道:“你放心,我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有一件事你忘了,在今日之前,我们还见过一面。”

简锦却是对他没有半点印象,就以为他当时见到的是原主,眉头骤松,哈哈大笑道:“是这样啊,怪不得我看你这么眼熟呢,原来我和你早就见过一面,时间有些久远,我记得也不大清楚了,还请兄台见谅。”

她这算是想哈哈含糊过去。

谢福琅却疑惑道:“可是你我几天前才见过面。”

这回轮到简锦困惑了。

谢福琅见她面带狐疑,便想要把之前在欢喜寺的事情说出来,这时却有个锦蓝色衣袍的男人从不远处走来,眼神却在周围人群中打转,身后还紧紧跟着一个年纪大约十五六的少年,像是在找什么人。

简锦一眼看到他们,惊得立马躲在谢福琅身后。

俗话说前有豺狼后有虎,她往哪里逃都不是办法,就小声道:“你能不能帮帮我,让我在这里躲一会?”

谢福琅眨了眨眼,微怔。

他垂睑看她一眼,随即就明白过来了,微笑着点了点头。

简锦就拉着他的袖子往佛像后面躲,两人挨在一块儿,她抿了抿唇笑了下:“不好意思啊。”

她眉眼稍稍有些弯,透出赧然之色。

谢福琅也就弯唇道:“不碍事的。”

简锦却突然一怔。

对啊,又不是楚辜来了,她这么慌张做什么?

况且,来的人是简照笙,是她大哥,她干嘛这么胆战心惊?

她真的是吓糊涂了!

简锦当即从谢福琅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朝他们的方向喊了一句:“大哥!”

简照笙搜索的目光迅速朝向正前方。

手持莲花的观世音菩萨后面,正落着两道人影,其中一个人五官精致,鼻梁秀挺,眸光柔和,正是二弟啊!

可二弟身边的这个人……

简照笙拧着眉走了过去。

简锦赶紧从谢福琅身后蹦跶出来,到了他跟前,还没说一个字呢,耳朵就被简照笙狠狠揪了起来,她不明所以,歪着头嚷嚷道:“大哥,我疼,我疼!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不成吗?”

简照笙拧眉低喊道:“不成!”回去再跟她算账。他看向谢福琅,迟疑道:“请问你又是……?”

谢福琅微笑拱手道:“在下姓谢,之前与这位小公子有过几面之缘。”

简照笙见他彬彬有礼,谈吐温和,跟简锦之前厮混的纨绔子弟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他就笑着回道:“原来是谢公子,简某失礼了。”

两人闲闲说了会话,各自散去。

简锦被简照笙揪着耳朵走了一路。

来往人都捂脸笑话,她羞得两手捂住脸,等回到屋内,简照笙才放开她,道:“现在是知道叫没皮没脸了?你说说,这一天你都去了哪里?”

简锦不由看向他身后的双喜。

双喜心虚低头。

简照笙拍桌道:“要不是他来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你是这么一个没分寸的人,咱们老甄家代代相传,书香传承,都是识规矩懂大体的,我怎么,我怎么有你这样一个顽劣不堪的弟弟……”

眼前多出了一双手,手上搁着一盏温茶。

简照笙冷冷抬眼。

简锦笑眯眯道:“大哥说累了吧,先喘口气,喝口热茶润润嗓子。”

他接了过来,想要喝上几口,怒气又腾地涌了上来,他又拍桌道:“你自己数数,这半年下来你惹下了多少祸事,跟萧家,跟燕王,还有这几天欢喜寺这件事,这些我就不跟你计较,但是今天这事,你别想逃!”

听完这么他的长篇大论,简锦眨眨眼,眼里泛泪地望着他。

简照笙耳根子软,天生吃软不吃硬,这会又心软了,可是一转念,态度又立马强硬道:“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简锦用手背擦擦眼眶:“大哥,今天我也不是故意的,是燕王把我劫走了,又关在禅房里让我把衣服脱了,我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简照笙就算想破了脑壳,也绝对想不到是因为楚辜,他震惊得睁大眼睛,颤声道:“你你你再说一遍,他他他把你你你怎么了……”

简锦挤出几滴泪道:“他要轻薄我,幸好我反应快够机灵,他没有占得什么便宜。”

简照笙听到这心里松了口气,可转眼想到燕王对简锦的心思,他这颗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里。

简锦见他脸都白了,就默默地没说话。

半晌,简照笙转过脸看她,郑重道:“咱们现在马上立刻回京!”

半个时辰后。

禅房人声寂静,侍卫推门进屋,禀报道:“王爷,甄侯府的人刚刚刚下了山,是往回京的路上去了。”

楚辜一听这话,眉眼未抬,直接将长寿递过来的纱布药膏往桌上一扔,额头微微红肿着,冷笑吩咐道:“你去通知承伯公的两位公子,就说明日大雨,咱们下午要赶紧回京。”

到傍晚乌云压顶,不见大雨,却有几声雷鸣干响着。

平坦的官道上,马车疾奔。

简锦坐在马车内身下一颠一颠的,她忍不住对简照笙道:“大哥,不用这么赶的。”

简照笙却是警惕地放下了帘子,转过脸跟她说:“不成,大哥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落入那贼人手里。”

简锦:“……”

……

一个时辰后,甄侯府。

简锦回到屋中,躺在绵软的大床上昏昏欲睡,冷不防想起一件事,就急匆匆去了东园。

走到了屋门前,她忽然觉得两手空空地来,不够意思,但也不想浪费时间折回去,看见台阶旁开着一簇簇鲜妍夺目的花,就信手摘下几枝。

她放在鼻间嗅了好几口,这才笑盈盈地推开屋门。

屋内陈设简单,陈旧榉木书案上伏着一人。

窗子透风拂着珠帘,声响细微,她悄声走了过去。

到书案前见他睡得枕长臂而眠,眉眼安宁,手里还握着笔,墨渍在笔尖淌着,弄脏了他整条袖管。

长臂下面还枕着一卷书。

简锦不经意掠过一眼,这书名叫《四国志》。

少年察觉到屋内来人了,于沉沉的梦中蹙起了眉头,牵动了脸颊上的伤疤,隐隐生疼。

周遭隐隐弥散着一股好闻的花香,他缓缓睁开眼,书案前正落了道人影,笑眯眯喊他:“你醒了?”

少年缓缓从书案上起了背,怔怔地望着她。

几重珠帘,花香隐隐,书案上的宣纸和书页被风声扰得簌簌作响。

一时间,他恍然在梦中,稍稍有些回不过神,也想不通透。

简锦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纳闷道:“几日没见,难不成对我没印象了?”说着又嘀咕道,“你不会真把我给忘了吧?”

少年看着她,半惊半疑,忽然问道:“我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啊,你叫阿凤,凤凰的凤,”她笑嘻嘻的,眉眼弯弯,“你亲口告诉我的,我当然不会忘记。”

又笑盈盈地看向他,目光希冀。

少年抿唇道:“你叫简锦,简单的简,花开锦绣的锦。”

其实后面还跟着一句:锦绣前程、衣锦还乡、如花似锦的锦。记忆里似乎有过一个人这般介绍过自己,站在迎光的讲台上,穿着宽松的蓝白色短袖校服,面容洁白,眉眼温淡。

……但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轻声道:“我说的对吗?”

简锦不置可否,直接把摘下来的花塞到他怀里,“奖励你的。”

少年垂睑看手里的花,眉眼浸润在淡淡的光影里,仿佛是一块温润光泽的和田玉,令人望着便觉心里安宁。

但是,他脸颊上狭长的伤疤却又硬生生破坏了这层美感。

简锦心里有些遗憾,随即见他轻轻抬起浓密的眼睫,看向了自己,微微笑着,语气却无比郑重其事:“谢谢你。”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