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人们看我的目光,尤其是曾经认识我的人,他们会时刻提醒我,从前多么美好,而我,再也回不去了!
此刻,程天浩听了我的祈求声,并没有改变主意,我早就该想到,凭他这样固执的性格,在确认这就是我后,更不会轻易离开。

他挡在我面前,十分担心的说:“夕阳,你一定是生病了,走,我带你去医院,江城里所有医院,没有我不认识的……”

“我真的不是你说的夕阳!”我将脸挡在他给的外套里,声音中全是无奈。

他依旧不信,“胡说,你的声音都没变!”

程天浩认为没变,我却觉得变了,有时候连我自己也分辨不清。知道瞒不住了,也不想瞒了,我有一种最痛的伤疤,被人解开的羞耻感,突然对着他吼叫道:“对,是我又怎么样,我变成这个样子,你还管我做什么?”

他愣了一下,从未见过如此情绪失控的我吧?

可是到了我这幅绝望的田地,没有疯,已经不容易了!

也没等他再说话,我声音凄厉的说:“别管我,你就回去,回那个闹哄哄的地方,去挥霍你的人生和金钱,去啊,快去啊!”

从前萧美莹用一种十分惋惜的语气形容着程天浩堕落的片段,此刻于我来说,能这般堕落,也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所以让他走,离得远远的,大家都清净了!

他目光在收拢,我看到他心中充满了对我的同情,这太让我难受了,我真是烦透了别人来同情我!

于是我转身就往夜幕的停车场走去,此刻身体的痛苦并没有消减,我需要找一个地方休息,不然,暴死在街头上,也是很有可能的。

程天浩看我离开,马上追了上来,“夕阳,你想去哪里?你必须跟我去医院……”

我不理他,目光搜索着周围,终于找到我的车,坐上去的时候,他像快橡皮筋一样弹了上来。

“你到底要去哪里?我可以帮你啊!难道你连我都不信吗?你忘了我们曾经同生共死?”

当听到他这句话时,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黯淡目光移向他的脸。

对于他,我倒真是信任的,不管是他的眼睛还是他的心,我都看得明白,不像九先生,从来没看透过。

我平静了一下,本想再劝他两句,刚想开口,就感觉一股热力从胃上蹿起来,好在我早已有无数这种经验了,快速下车去,扶着车身吐出嘴里那红色的腥热。

程天浩马上也跟着从车里下来,看到我这个样子,神情比刚才更沉重了!

“夕阳,你在……吐血吗?”

算是在吐血吧,不过,不止是血,还有些人体组织,说出来,实在倒胃口。

我吐完了,喘着粗气告诉他:“我要死了,程天浩!”

“不,不会的!夕阳,你不会死的!”他慢慢走过来,异常坚信的说。

他其实是一个感情敏感的人而已,也是真心实意的对我好,所以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实。

“听话啊?我们去医院,马上去医院!”他紧张的说完,想到了什么,立刻去摸兜里的手机:“我给子午打电话——”

“别,别叫他!”我将手机一把抢了过来。

对方愣了一下,没想到我会有激烈的反应。

可这就是我真实的反应,一个程天浩看到这样的我,已经让我够难受了,如果再让子午看到,我不确定他会做出什么来。

我看过藏在子午内心里的感情,那种感情源自于我们儿时一起经历过的那些坎坷岁月,虽已过去数年,他却仍不肯放下,而我,却是注定承受不起这份感情重量的。

明知道自己就要这样死去,又何必,要给他留下这腐烂的气息呢?

再说,美莹是真心爱他的……

“为什么?”程天浩不解的问我:“你都这样了,你还在担心什么?”

“你们谁也帮不了我的!”

这一点,我很肯定,而那个唯一可以帮我的人,此刻不知和他的未婚妻,正在那里共度春宵呢。

程天浩想了一下,改变主意的说:“让我不告诉子午可以,但是你必须让我帮你。”

我迟疑了片刻,知道也甩不掉他,能在这么多酒吧里,随便选一个,也能撞见他,也许,这就是命吧!

“我不去医院!”我沉声强调,以表示我的态度。

他当然疑惑,但并没有执意要送我去医院了!

“给我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我需要休息!”

程家在江城还是很有威望的,相信这样一个要求,他应该能轻易搞定。

果然,他想了一下,问我:“什么安全的地方?难道普通的地方不安全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想到云山上杀我的人,一定不会就此罢手的。

原本,早晚都是死,我也不用苦苦挣扎了,但不知为何,我心中总有份不甘,不甘就这样默默的死去,还有很多事想弄清楚呢,所以垂死挣扎一番吧,到了真要死的那一刻再说。

“有一个地方也许够你所说的安全。”程天浩想了一下,带我上车,这次他开车。

我通过读他的心声,确定他不是要带我去医院,才肯坐上副驾驶位置上。

一路上,看到我艰难的坐着,他将心里所有的疑惑压住了,车子在城里行了半个小时,终于在一处老旧的居民楼里停下。

“这片是江城以前最古老的城区,也是人口聚集最密的地方,原本早就要拆了,因为拆qian费太多,所以改建了新城区,这里就保留了几十年的原貌,街道很狭窄,房屋都不高,但是很密,适合躲迷藏吧?”将车停在巷子口,走在深黑的小巷子里,程天浩一边说一边带路,我没力气回答他,就默默的跟着他走,不多久,就到了一栋小房子前。

他开了门,让我进去。

门开后,看到房子里面老旧,但不乏一股强烈的文艺气息,有天窗,月光从上面照下来的地方,刚好种着几株植被,不远处有一张老式沙发,沙发上是驼色毛毯,沙发旁边有一张旧地毯。房子的那边,摆着几台电脑,此刻正运行着,我扫了一眼,竟然看到画面上是监控画面,好像就是屋外的。

“你是不是很累,我这里没床,你在沙发上躺下吧,需要什么,我给你找。”程天浩将毛毯拿起来,少有的暖男模样,倒真像个会照顾人的。

我心里有点酸,想到上次在平城的事,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他瞧我不动,挠了挠脑袋说:“我知道沙发睡着不舒服,你先躺着,明天我帮你搞一张床来。”

我摇了摇头,到沙发上坐下,“没有,沙发挺好的……可这地方是谁的啊?”

“这是我一个前辈的庇护所,他曾经在这里干了好几件大事,好多人找他呢,他隐蔽得很好,所以这里还是安全的。”

“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大神吗?”

“对,J大师!”

上次便是J大师的神尊系统,帮我找到了那个是我姐妹的人,我也相信,这个J大师,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我问:“那他不在这里吗?”

“不在,他神出鬼没的,我要找他,也要去神尊系统里面留下暗号代码!”

我原本还想陪他多说会儿话,聊聊J大师或者其他什么的,但真是太累了,我将毯子随意盖在了自己身上,将头倒下去,细声问了一遍:“你要走了吗?”

他有自己的家,当然要回家去。

“走?走哪里去?我要留下来陪你。”

他几步走到沙发旁边,然后坐在地毯上,担心的望着我。

也知道他下定了决心的事改变不了,我也就没有再说话,将眼睛缓缓闭上。

一闭上眼睛,混乱不堪的场景,便在睡梦里不断闪现出来,我看到一个巨大的实验室里,有很多玻璃箱,每一个玻璃箱里,都装着一个人,而这些人都闭着眼睛,无论我怎么去看,都看不清楚这些人的脸,但我好像认识他们。

凌晨,我被一阵抽痛给唤醒,本来很难受,但睁开眼,月光从天窗上侵进来,照在程天浩的睡容上,他就卷睡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但他的身体太长了,半条腿都露在外面,不过他睡得很安宁,像个孩子一样。

尽管身体的痛苦让我冷汗直冒,四肢颤抖,但我不想弄出一丁点声音来打破他此刻的宁静。

我牙齿用力地咬着毯子一角,告诉自己,忍一忍就好了,每个这样的夜晚,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可为何,这样艰难的时刻,我会想到九先生呢?

想到在云山上,他背着我问我要不要嫁给他,想到深夜里我难受的时候,他抱着我说别怕,这样想着想着,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夕阳,你在哭吗?”程天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我还是将他吵醒了!

不过我并没有应声,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我以为他又睡过去了,但不久,他伸手来抓我的手掌,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想将手收回来,却发现他用热毛巾擦着我的手心,我睁开眼睛,看到他总是玩世不恭的脸上,竟然装着满满的认真。

心头好像被触动了什么,我便没有将手收回来,就这样看着他。

他擦完我的手,又清了毛巾,来给我擦脸,这过程里,我就这样痴痴的望着他。

他说:“别哭了,你还有我。”

但这句话,一进到耳朵里,我的眼泪就更加不能控制的流了出来。

程天浩见此慌了,手忙脚乱的说:“不都说了别哭了吗,天啦,夕阳,你别哭了,我不是为了让你感动才说这句话的,你告诉我,要怎样帮你……”

我摇了摇头回答:“你什么都不用做,天浩,你别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怎么还你。”

不知道有没有来世,但是今生,我确实是还不了他什么了!

他听后脸上却拉了下去,愤愤骂道:“你是呆瓜吗,谁要你还了?我要做什么我心甘情愿的,你还我,我还不要呢!”

听到他这句话,我沉重的心松懈了一下。

“宋夕阳,你给我听好了!”他上纲上线的强调道:“我讨厌别人给我做决定,我妈是这样,我爸也是这样,他们从小就给我做了很多决定,他们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是谁,我应该做什么,我最讨厌别人靠近我,是因为我有这样的爸妈这样提前决定好的人生,他们将赤-裸-裸地期望和虚荣放在我身上……我喜欢你,就是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要我为你做什么,躲得远远的,你不在乎我是谁,有怎样的身份,只有这样的你,才真正的看得见这样的我吧?”

我在黯淡的光线中凝视着他,心里重复着他说的最后句话:只有这样的你,才真正的看得见,这样的我吧?

其实,他要的很简单,可是这复杂的社会,却让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变得复杂起来。

我突然懂了他的执着与叛逆,就好像,我变成了他一样,后来我们都没有再说话,趁着天亮之前,我又睡了过去。

清晨,一阵巨大的响声在房子里响起,我随即惊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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