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一航并没有察觉到阮聪灵的异样,两个人在饭桌上依旧有说有笑,就好像任一航对阮聪灵没有任何隐瞒,阮聪灵对任一航也没有任何猜忌。
阮聪灵给任一航夹了一块鱼:“一航,我昨天晚上又做梦了。”

虽然阮聪灵已经打好了腹稿,但真到说谎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心虚。

任一航紧张起来:“药继续吃了么?”

“嗯。”阮聪灵低头吃了口白饭,一面咀嚼,一面给自己接下去的谎话鼓劲儿,“我好像梦见我爸妈了。”

任一航立即紧张起来:“梦见他们什么了?”

任一航的这种神情比他听见阮聪灵回想起两年前的事故还要古怪,他脸部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仿佛不希望阮聪灵想起更多关于过去的事。

这是阮聪灵自己的想法。

“很模糊,我……也记不太清了。”因为害怕被任一航发现破绽,所以阮聪灵一直低着头,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开始用筷子捣饭,“我在梦里好像听见他们……”

“他们怎么了?”任一航情急地打断了阮聪灵的话。

这对一向稳重的任一航来说已经是失态的表现,阮聪灵因此判断,任一航可能真的居心不良,否则他不用这么紧张。

“我就是听见他们说,他们想我了。”为了适当缓和此刻稍显紧张的气氛,阮聪灵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拘束。

“还有其他的么?”任一航有些锲而不舍。

阮聪灵被任一航满是审问的眼神惊了惊,仓皇地摇了摇头:“没有了,他们就是一直在重复,他们想我了,问我为什么不去看望他们。”

任一航稍稍松懈了一些,随意吃了几口菜,对这件事避而不谈。

阮聪灵不想就这样放弃,又鼓起勇气说:“这两年来,我都没见过我的家人。一航,你能告诉我,他们在哪儿么?”

任一航正要夹菜的手听了下来,甚至停顿了几秒钟之后才放下,虽然不像刚才那样情绪激动,但眼神中传递的沉重,让阮聪灵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任一航说得很慢,像是希望阮聪灵可以一字一句听得清楚明白:“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还没有到可以告诉你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合适?”阮聪灵急得打断。

任一航的眉头紧紧皱在一处,看着阮聪灵的目光也复杂得令人不知从哪里开始探究。

被任一航盯得不自在,阮聪灵苦笑一声:“我只是因为这是两年来,我第一次梦见我爸妈,所以……情绪有点难以控制。”

“我明白。”任一航在思考什么,过了很久才开口,“除了梦见你爸妈,还有其他的么?”

阮聪灵摇头:“暂时……没有了……”

任一航又是一阵沉默:“明天就带你去见他们。”

阮聪灵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一时间惊讶得不知所措。

任一航重新拿起碗筷:“继续吃吧。”

尽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可阮聪灵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她的心情就跟任一航当时的眼神一样复杂,在即将接触到更多关于过去的记忆时,她却开始怀疑,怀疑任一航将对自己说的内容是不是可信。

毕竟,她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无条件相信任一航了。

任一航的情绪在谈话之后变得异常冷淡,阮聪灵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有其他动作。

两个人味同嚼蜡地吃完了这顿饭,阮聪灵正要收拾碗筷的时候,任一航抢了先,并且叮嘱她:“今天早点休息,明天你可能会比较辛苦。”

他的每一声叮咛都带着情,曾是阮聪灵引以为傲的存在,欣慰于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任一航爱着自己。

可是现在,她分不清那些来自任一航的温柔和呵护是否还纯粹,是不是带着其他目的。

阮聪灵心绪不宁地待了一个晚上,期间醒醒睡睡了好几次,每一次都因为梦境醒来,不光有两年前的事,还有昏迷的阮慧灵,以及林慕杭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睛。

天蒙蒙亮的时候,阮聪灵决定放弃这质量奇差的睡眠,她甚至突发奇想地想去画室画画,却发现任一航站在画室里,不知已经在这儿待了多久。

“你没睡么?”阮聪灵走近画室,看着画架上那幅画着林慕杭的画,问任一航,“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这个人眼熟么?”

任一航摇头:“从来没见过。”

可是她对你很了解,甚至说恨你。

这是阮聪灵差点就说出口的话,但她忍住了:“你是在想,应该怎么跟我讲述我父母的事?”

任一航把画室里的画都扫视了一遍,没有正面回答阮聪灵的问题:“还是再休息会儿吧,天亮了我就带你去见他们。”

说完,任一航就走了,背影看来很疲惫,让阮聪灵觉得是不是自己有点过分了。

阮聪灵在画室里待到了天光大亮,跟任一航一块出门后居然在车里睡着了。

“聪灵。”任一航轻轻推着阮聪灵,“醒醒,我们到了,聪灵。”

阮聪灵睁眼,还没有完全清醒,就被任一航请下了车,也就是这一抬眼的功夫,她睡意立刻消散——任一航带她来了公墓。

阮聪灵跟着任一航走入墓地区,最终停在了一块墓碑前,上面写着两行字——先父阮允环、先母周晴芳之墓。

阮聪灵还没从震惊中回神,任一航就先向墓碑鞠了躬:“伯父伯母,我带聪灵来看你们了。”

墓碑上还贴着照片,照片上的人确实跟阮聪灵长得有些相似。但这并没有刺激到阮聪灵的记忆,她看着照片,也看着墓碑,依旧只觉得陌生。

“你爸妈是两年前过世的。”任一航平静地述说着。

两年前?

这个时间点未免太惹人注意了。

“你出事的时候,你爸妈正在国外旅游。他们一听说你遭遇了祸事就立刻赶了回来,但是很不幸,在从机场赶往医院的路上,出了交通事故。你爸当场死亡,你妈……抢救了两天,最后也没能救下来。”任一航眉眼深沉。

阮聪灵站在墓碑前,试图通过碑上的照片,想起哪怕一点点关于过去的往事。然而无论她怎样努力地回想,如何强迫自己,大脑里那一片空白的区域依旧没有出现任何片段。

换句话说,这依旧是任一航灌输给她的所谓真相。

阮聪灵发现,墓碑上没有立碑人的名字:“没有把我的名字刻上去么?”

“当时你也还在病危中,墓是我帮你立的,所以没有署名。”任一航回答。

“一航,谢谢你。”阮聪灵也难以说清自己此时的心境,她好像真的在感谢任一航,却又不那么相信这样的现实。

“我应该照顾你的。”

“照顾我就已经够你麻烦的了,连我爸妈的后事,都要你一手包办。而且这两年,都是你代我来看望他们。”阮聪灵开始试探,“其实你可以早点带我来的,我想,爸妈一定也很想我。”

“因为你之前的情况一直不太稳定,为了防止你爸妈的事刺激到你,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

阮聪灵面对墓碑,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你真是煞费苦心了呢。”

任一航听出了阮聪灵口气中的怪异,但他只理解为是她此时情绪波动所致,也就没太在意。

“既然都来看望我爸妈了,你不妨他们的面,多跟我说一些以前的事,也许听着听着,我就想起来了呢。”

如果任一航敢在先人面前信口雌黄,只要被她知道了,那么他们之间就真的再也不存在任何信任。

“恢复记忆的事不能急于一时,医生也说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你爸妈的事,你已经知道了,也许你现在没有感觉,但晚一些时候,或许可以借此回想起什么来。我怕现在告诉你多了,一时间信息量太大,你承受不了。”任一航的说辞很恳切。

阮聪灵依然看着墓碑,看着照片上笑容慈祥的父母,问任一航:“我的家里,只有我和爸妈么?没有其他亲人么?亲戚朋友也没有?”

任一航从表情到动作都因为阮聪灵的提问而僵滞,他有些错愕地看着阮聪灵,但阮聪灵看来满腹困惑的样子又让他觉得只是自己过于紧张。

任一航背对墓碑,也背对阮聪灵,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你爸妈很疼你,你是他们最爱的女儿。”

阮聪灵意识到这是任一航的避重就轻,但她并没有当面拆穿。

墓碑照片上阮氏夫妇和蔼的笑容催生了阮聪灵内心的某种想法,当她转头去看任一航时,有一些过去的情愫消失了,还有一些新的感受开始滋长。

她要挖掘出更多被任一航隐藏起来的秘密。

她想知道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自己,凭什么能让任一航“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

她想知道阮慧灵至今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的真相。

她想知道,这个任一航究竟有没有爱过自己。

阮聪灵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看待任一航的眼神有多么尖锐,当她伸手去拉他的衣角时,她又变回了从前那只听话的小白兔:“一航,我们回去吧。”

“不多陪陪你爸妈?”任一航的笑容很勉强。

“你说的对,我不能希望自己一口吃成胖子,凡事都要一点一点来。既然我已经知道了爸妈的事,等我消化了,再让你告诉我其他的。”阮聪灵说。

任一航说不上安心,但阮聪灵现在的样子也挑不出毛病,他只能把人带回去,尽管内心总是有莫名的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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