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在耳。
赤红的丝抓住勾缠住空嗒的一角,将包裹着两个人的骨翼高高地抛向天际。

“想要同化出空嗒的核心?没有了坚不可摧的铜皮铁骨,你以为你能奈我何?”

景颂月被路俏抓住的左手中幽幽的蓝光如幽灵,几乎要融入路俏的身体里。

“别动,摔下去就不好了。”路俏的声音温和得甚至有些温柔。

巨大的骨翼再次张开,太阳彻底落山了,灿烂的星海仿佛就在她们的眼前。

“你带我飞去看星星吧。”景颂月记得,她对刚生出骨翼的路乔这么说过。

那时候的路乔连操控翅膀都困难,如何能飞呢?

骄傲的公主以为自己能等,等到有一天,这个女人从天而降把漫天星辰带给她,可她等来的是背叛。

明明是我让你活下来的,那些人……那些人,你保护的那些人,那些让你背叛了我的人,他们如何比得上我?没有我,你就还是流放地里那个不知几时会死的囚犯!

重川侯?清世军?你什么都不会有。

这些年,景颂月在寂寞的妄想中不停地想着自己在杀死路俏的那一刻会说什么。

可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看见了星星。

“啊!”

藏在衣裙下的尖刀狠狠地刺出来,被一只手给隔了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景颂月死死地握着那把刀,一次又一次地扎向路俏。

路俏的左手终于抓住她的右手腕,然后……

捏碎。

再坚固的身体,能坚硬过路俏吗?

千钧之力不能压碎,那就用更大的力量,这就是路俏一直以来的手段,直接到了极致。

景颂月控制不住发出惨叫,那把刀从她手里落下,穿过骨翼的缝隙掉了下去。

“公主殿下,不想再受一遍这个痛,就收手吧。”

“我不!啊……!”

路俏说到做到。

“自始至终,您不知道战争和牺牲到底是什么,在您的眼里天下皆是博弈的棋子,一切都可以牺牲和换算,人命和钱粮可等同,死去的军士与百姓不过是胜负角逐的数字。”

景颂月的嘴唇在颤抖,她的身体恢复能力极强,就像空嗒的外壳一样,可这不代表她不会痛。

尤其是路俏,尤其是动手的人是路俏,她觉得更痛了。

骨翼扇动,路俏说:

“您错了。”

变化从皮肤渐渐深入,骨头的变化让人痛到了极处,路俏只是不再说话了。

景颂月看着她的脸,绝美的脸庞露出了笑:

“我错了,你就对了吗?至亲至爱,你到头来一无所有,你是救了很多人,那有怎么样?方启航死的时候还想把那些东西都毁了,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他这些年的等待与期盼都是错的,他就应该当你是死了,他就应该一直当你是死了,心无妄念,便不会痛苦一生!路俏,你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让你所爱之人痛苦一生罢了!”

路俏还是没有说话,她的身体有些颤抖。

终于,有几处红色的细丝从她的身体里被猛地抽出来。

随着她骨骼的变化,她身体里与骨骼相连的控魂丝开始恢复原状,难以承受强行牵拉骨翼所需的强大力量。

再给我一点时间,路俏在心里对自己的身体默念。

她还差一点。

高空中,巨大的骨翼带着两个人翻转,路俏成了在飞翔的样子,却是有些无力。

“多可笑……”景颂月的手腕在短短时间里已经恢复,她挣了一下,感觉路俏的手不像之前那么难以挣脱。

“路俏,你太可笑了,明明已经一无所有,还要把自己变得跟我一样,从一个怪物,变成……另一个怪物。”

说完,她自己就笑了。

被悬垂在空中,景颂月看着拉着自己手的路俏,看着那对翅膀越发无力地扇动幅度。

“你是不是感觉自己需要很多很多的力量?只要你把手伸向那些人,他们就能给你提供能量,就像这样——”

此时她们已经比刚刚飞低了很多,飞机就在她们下方徐徐降落,景颂月向着空嗒上那些正在撤离的人,伸出了自己的手。

在幽蓝的光线要射出之前,路俏一把抓住了她的那只手。

“你倒是再捏碎呀?”

景颂月为路俏此刻的痛苦和无力而欣喜万分。

……

“通过卫星飞机上携带的仪器检测,路上将与之搏斗的那个……是个人形的星舰核心,参谋部推断,有很大可能是这艘恒星级星舰的核心。”

一群将领看着显示屏上的资料,在他们的窗外就能看见那艘星舰。

“目前星舰百分之九十的攻击机能已经损坏,热能探测仪检测到有人在星舰内部进行破坏,应该是人类,从行动规律上,甚至有些像我们自己人。”

“自己人?”

“是,像经过专门训练的军人。”

将军长出了一口气:“想办法联系上他们。”

“另外,随着刚刚路上将带着人形星舰核心升空,星舰的提升速度明显加快,我们怀疑人形星舰核心和星舰之间是有最远距离要求的。”

正在这时,一个人举着电话走了进来。

“首长,特监局专线的紧急电话。”

“电话?路上将在天上战斗,这帮人还有空电话?他们人呢?林卓他们的专项小组呢?!”

一个指挥官一拳打在了桌上。

无力,愤怒,谁都不知道那个人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幽蓝的光从一百多年前开始就是所有人心头的梦魇,他们设想过无数的预案来应对星舰的重临地球,却没想过有一天它就从帝都的底下出来,裹挟无数人命,让他们投鼠忌器。

那位“首长”已经拿到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模糊,像是从另一个手机里传来的。

“我是方来来,目前在空嗒内部,对,就是星舰里面,你们,你们想办法派人进来,空嗒的能量汲取炮在缓慢恢复,我快撑不住了。”

说着撑不住了,可他语气轻松,谁都想不到,他的四肢都是刚刚接上的,浑身的血随着脚步的移动,拖出了长长的轨迹。

在他说话的时候,孟雅言用刀不停地砍向一条蓝色的线,阻止它重新连接。

“好!我们立刻想办法!”

“不要炮击,空嗒底部有个能让两个人进入的洞,要身手好力量大的来。”

“好!”

别的话在这个时候都失去了意义。

那个手机被拿开,另一个声音通过电波传来:

“首长,我是林卓,特监局的异能者特战队已经集结完毕,可以执行这次的计划。”

“异能者?”

几个人互相用视线交流了一下观点,首长说:

“目前的最优结果是,想办法引这个星舰离开京城进行歼灭,在疏导完群众后将之击毁,可我们怎么才能做到,这是重中之重,星舰上的那些群众是我们绝对不能损失的。”

“以现在的高度,这个空嗒一旦落下来,造成的震动足以毁掉整个京城。”

“至于异能者部队,我们的各处□□还需要他们的力量,请先派一对力量型异能者协助我们深入星舰的行动。”

“如果能联系到路上将,这是最好的,她是目前知道消息最多的人,你们异能者在这个方面能帮上忙么?”

林卓拿着手机,他何尝没有联系过路俏,可她的手机和通讯器都根本联系不上,除了这个之外,她的身上再没别的了……林卓真的是后悔到了极点,特监局有那么多高精尖的设备,他竟然没有给路俏全副武装上。

“我有一个办法能告诉路俏消息。”

章宿从关押那个假方启航的地方走出来,低声说道。

“什么办法?”

……

内脏和骨髓的变化让路俏觉得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身体里蠕动,从她再次睁开眼睛,她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身体缺乏力量。

是同化。

景颂月一直在观察她,想要趁机从她的手中挣脱出来,她当然要破坏掉路俏的计划。

可是无论怎么疲累痛苦,那个女人都不肯松开手。

不管景颂月说什么,不管她做什么,就像不知筹谋了多久的这盘棋,路俏都是一路莽过来的,就像军人面对战争,权力的谋划和自我的牺牲都不在她的思维范围内,她只要胜利。

“你是真的要杀我……”

景颂月感觉到了,她和空嗒的联系开始变得混乱,像是有一条线出现在了原本干净的连接中。

是路俏,她真的开始同化出那个核心。

“你竟然真的要杀我?!”

她的语气是何等的难以置信啊,路俏连眼波都不动,呼啸的夜风吹着她的发。

“当年纵你逃走,我后悔至今。”

这就是答案。

公输姳的死,蓝小舅舅的死,她死后还被人剥骨抽髓的同袍……一直到今日,路俏都在为她当年的软弱和念旧付出代价。

再次用力挣了一下,景颂月盯着路俏的双眼:

“我我从没想过,我们会有今天这个终场。”

伴随着话音,景颂月对着路俏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

几乎瞬间,路俏感觉到了心口传来不正常的剧痛。

“诅咒的力量,是不是很不好受啊呀。”

……

缅州,看着遥远的北方,卿微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其苍白。

“写不出,我写不出平安无事的话,我也写不出让路俏活着回来……”

她抬头,公输全全甚至能看到她眼底巨大的恐慌。

“你别担心,可能是距离太远了,可能……”可公输全全自己的手心也沁出了汗。

在那个人真正面对的战场上,所有的可能都是虚妄的。

卿微看着自己指尖已经愈合是伤口,说:

“我明白为什么那些人的原星会来这里了,因为……”

目光穿破无尽言咒星海,最后的言咒师看想现实存在的天空,那里是一片阴云。

“因为这里的‘命运’,也指向那里。”

指向那个,我们失去了救世主的结局。

……

“我突然想起来,前些天我做了一点事情,因为一个言咒师在死前诅咒我会心脏爆裂而死,所以,我把我的心换成了个金属的机器。”

身上幽幽蓝光又起,景颂月漂浮在空中,平视着路俏。

那个叫卿冕的言咒师诅咒了所有绑架他的人,那之后的短短几天里,所有经手绑架他的那些人都死了,哪怕是派去缅州的都再没有消息。

他们都是死于突发的心脏病。

景颂月在察觉到自己被诅咒了之后,就在空嗒的帮助下置换了心脏。

显然,路俏的“同化”是不包括这颗机械的心脏的,顺应着景颂月的身体变化,她只会同化出一颗即将毁掉的心脏。

“是天要杀你。”

景颂月说。

她的表情甚至有些不高兴,那个废物言咒师就要当着自己的面杀死这个人了呢。

“没关系,路俏,我让下面这些人去陪你。”

说话间,景颂月看了看自己脚下那些忙着撤离的人。

“他们已经飞得够高了。”

随着她的话语,巨大无朋的空嗒停住了,然后,它开始下落。

“啊啊啊啊!”

人们在尖叫,巨大的重力作用让他们甚至在半空中飘了起来,楼房在晃动,有什么东西在坍塌,一切都发生的极快,几架即将起飞的飞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随着地面一起下坠。

“轰!”

短短几秒之后,空嗒的下落速度变慢,又过了几秒,它停住了。

星海下,路俏睁开眼睛,景颂月看见了她眼中的蓝光。

她看不见的是,在路俏的胸腔里,半颗心脏在缓缓跳动,另外半颗,已经开始萎败。

……

“我可以,我一定可以。”卿微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血蔓延出来,在茉莉花的香气里凝成了一个字。

“快。”

那个无比巨大的愿星,请你再快一点,把无助的渴望变成能够改变命运的力量。

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有巨大的暗影从他们头顶飞过。

“妈妈……我突然特别想哭。”

被母亲抱在怀里的男孩儿正和母亲一起关注着帝都的灾难事件,还不知道什么是恐惧的他,心里突然生出了陌生的酸涩,让他想哭。

努力仰起头,他看见自己的母亲已经泪流满面。

好难过啊,真的好难过啊……为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我们要彻底失去了。

……

空嗒开始摇晃,时而要下沉,时而又稳定下来。

这是两个人在争夺着空嗒的控制权。

除了半颗心,路俏的其他地方与换心前的景颂月再没区别,她如她之前计划的那样,成了空嗒的另一个核心。

如果不考虑时间地点,两团幽光在夜空中争斗的画面,会让人觉得美得像是蝴蝶,可是无数人的生命压在上面,没人会觉得美。

惊魂中的人们抬起头,只有前途难定的焦虑。

“唰!”景颂月知道路俏的心脏已经岌岌可危,避开了她的一记攻击,一道蓝光击中了路俏的胸口,她趁机终于挣脱了路俏的那只手。

下一刻,她出现在了路俏的背后。

她不甘心,这个人,百年间已经成了她的执念,只能死在她的手里。

就在她要下杀手的时候,赤红的丝拧成了一个锥子,刺穿了她的身体。

下一刻,巨翼翻转,路俏已经凌空在上,她没有带自己的弓,手里却有一把赤红的弓和无数的细丝充当的箭。

弦动,指松。

连龙骨都能切开的控魂丝,细细密密地洞穿了景颂月的身体。

“路……”

景颂月只来得及说一个字,路俏的手中,那些控魂丝汇聚。

绞杀!

碎光点点落下,她曾是人间最美富贵花。

路俏松开了手,她背后,巨大骨翼跌落了下去,她用的控魂丝,就是连接她身体与翅膀的。

她赢了。

“谁赢了?”

观察到争斗中的两个人变成了一个,所有在观察的人都在问。

“是路上将,是路上将!”

“路上将赢了!”

就在指挥室里人们为这个消息振奋的时候,“星舰”又动了。

“咳。”一团湿热被路俏握在手心里,她在控制着空嗒下落。

“她死了。”

在脑海中再次听见空嗒的声音,路俏并不觉得意外,当然,她也不想回答。

“她失败于对你的怨恨。”空嗒说。

路俏没有回答它。

“路上将!”一架直升飞机试探性地飞过来,在几十米外试图用外放喇叭试图与漂浮在空中的路俏沟通。

“上将,您还好么?”

路俏点点头。

她往下指了指那片土地,又摆了摆手,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下面这个问题她已经解决了。

“上将,我将替您传达给指挥部您的下一步指示”

空嗒不能落回去。

路俏提了一口气说:“找个地方,我把它放下,最好一路都人少又安全。”

飞机上过一会儿传来了声音:

“上将,请您再次确定您的身体是否能够支撑下一步行动,我们正在寻找路线。”

路俏点了点头。

两分钟后,飞机上传来了声音:

“上将,我们已经确定路线,请您让星舰向西飞行,我们将以光线照明的方式为您指示具体方位。”

路俏再次点头。

“你会死。”空嗒对路俏说,“你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如果你不立刻逆转同化的话。”

逆转同化就意味着杀死这只空嗒,让它坠落,意味着放弃无数人的生命。

“你放心,我熬死过不止一个空嗒,不差你一个。”

“你是我们永远不能理解的人类。”

与权力媾和,回应着狂妄的贪念,纵容着无耻的放纵,空嗒曾经成功过,让英明的国君和心怀怨恨的公主都成为了它们的合作者,但是路俏……却从不被它们打动。

“在人类的群体中,你一定很孤独。”空嗒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有与路俏沟通。

就在路俏操纵着空嗒往西飞行的时候,前方的夜空突然被焰火照亮。

“将军,请向西。”

“将军,辛苦了。”

“将军,请向西。”

……

孤独么?

“你放屁。”

路俏骂了一句脏话。

很多人在哭,明明应该高兴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被巨大的悔恨包围。

辽远空旷的草原已经在望。

天亮了。

胸腔里发出了脆响。

路俏闭上眼睛,用尽最后的力量让空嗒落稳在地上。

然后,她从空中跌落了下去。

却被人们看不见的力量给接住了。

……

三年后。

“老师,你为什么一直看星星啊?”

小小的全息人儿“站”在南宫二的帽子顶上,它通过网络查清了所有的星座分布,甚至学习了东西方不同的占星学,却依然不知道他的老师到底在看什么。

被格式化后的它,干净的像一张白纸,总是好奇人类的情绪。

“唔……天咏啊,老师很高兴你会提问了。”

“老师,你到底在看什么?”

“星海深处,有我们的敌人。”

“没关系呀。”小人儿说,“我会努力成长的!我要成为人类最强智能!我要成为救世主!”

这句话,让南宫二笑了:

“还轮不到你。”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