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坐在汽车的前排座位上,方来来透过后视镜看着后面的路俏——因为路俏要随身带着这个体积超大的木箱子,他们不能坐飞机或者火车去澜海,只有林卓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开着同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车载着他们。

可怜的少年方来来,第一次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路俏恍若刚刚结束了屠|杀,第二次醒来的时候,看见是同一个人抱着木箱子死活不肯撒手的耍赖样子。

……真是鲜明的对比。

听见这个问题,路俏想想自己从都城离开之后,先是在姚家打了一架,又在澜海打了一架,最后在花市打了一架,她总结性地说:

“我打了三架。”

正在开车的林卓差点一口气没憋住笑了出来。

真是打了三架,三架打完这个国家的异能者势力格局都变化了,等到他、宋城、章宿三个人上交自己的报告,这份变化还会有更加剧烈的后续效应。

这一切,路俏并没有放在心上,方来来则是什么都不知道,听到这样轻描淡写“打了三架”,他也就信了。

他关心的重点是自己为什么会失去了这段时间的记忆,是的,路俏说他是失忆了,被砸了脑袋砸成了短期失忆。

这样的解释真的让他难以接受,却也不得不接受。

林卓为了向他证明他确实是失忆了,甚至让他看了监控器的录像,看着自己跟在路俏身后冲锋的“英勇身姿”,方来来诡异地觉得有些陌生,这种感觉他谁都没说,只是记在了心里。

“还在发呆?书背完了么?”坐在后座上的路俏问她重新上线的重孙子。

嘎?

方来来看看在旁边一脸没事人儿一样的林卓,扭过头去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监护人:“现在有外人,您就别让我背了……”

“其实我算是内人,毕竟我现在是路俏的保姆。”林卓扳着方向盘让自己的车在一个路口顺利超过了前面的车。

方来来震惊地看着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在他的记忆力林卓跟路俏的关系还没这么亲密啊,怎么现在就自称是“内人”了?

“为什么你成了保姆?”方来来贱兮兮地戳了戳他的胳膊,“你不是在特监局么?难不成……你真的……?”

辞掉了工作为了追女朋友?

没想到啊没想到,林卓还是个爱美人不要江山的主儿。

不过……方来来又看看自己身后那个木着脸抚摸盒子的女人,这样地一只凶兽,林卓这幅小身板吃得下么?

再次想歪了的方来来特别猥琐地嘿嘿笑了起来,刚笑了两声就被人从后面敲了脑袋:“三字经你背完了么?”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方来来垂头丧气地开始背,仿佛那三个字儿三个字儿的不是引人向善,而是催命符。

真是背的有气无力啊。

如果他知道有人跟他命运相同,不知道他会不会好一点,比如此时就有一个把自己缩成了拇指大小的虚拟影像正趴在路俏的衣服下面摇着头晃着脑无声地背着《千字文》。

过了没十分钟,方来来的身体就歪向了一边,他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卓打量了他一眼,忍不住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现在的方来来没有前几天靠谱了,难道真是因为砸坏了脑子?

“这次的事情之后南方会有大变故,我建议你早点回都城,如果再搀和下去,我怕又会有人忍不住多想。”

现在的林卓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一开始那么多人都要求把路俏关起来了,她的能力太强,别人费尽周折才能做到的事情,她会轻易达成也会轻易毁掉,这样的人注定是破坏规则的存在,自然让制定规则的人深深地忌惮着。

就像这次,她不过是想跑出来过个年,就把盘踞这里这么多年的异能者组织给掀翻了……自己这个身为保姆的,除了喂饭就是在事后写报告,真是心累啊。

咦?过年?年呢?林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上的日期,又算了一下日子,“惊喜”地发现今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回都城?不着急,我们再去一个地方。”路俏用手摸过了这个大木箱子,在都城的人只敢小打小闹,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她所担心的事情才更容易发生。

“哪里?”林卓还在想去哪里买点新鲜的蔬菜,肉类什么的房车里倒是不缺。

“重川。”年轻的女人慢慢地说。

重川?

自东南往西南走么?

越来越入戏的林大保姆暂时忘记了年夜饭的菜单,重川这个地方,代表了太多的东西。那里是“路乔”在庆朝举世无双的荣耀,是她对现在这个国家义无反顾的支持,那里也是这个国家最怀念她的地方,“路祠”几乎每个县城都有一个。

路俏到这样的地方去,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了。

林卓知道,出于自己的职责,他应该规劝她不要去的,可是崔焱碎掉的龙骨还在路俏的口袋里,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英雄牺牲了自己,可被她保护的人连遗骸也无法保留,那个死在了战场上的男人被“挫骨扬灰”,只剩下这些支离破碎的龙骨承载着战友的怜惜和后来人的悔恨。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路俏一眼,那个大大的箱子他一直没有过问,是因为他早就猜到了里面装的是什么。

“战神之翼”

在多少人的心目中,那对翅膀才代表了一个救世主呢?

自从开始全心全意为路俏着想之后林卓又查阅了大量关于路乔的资料,在那些回忆录中,人们总是忍不住写“巨大的白色翅膀从天而降,救了xxx……”。

那对翅膀成了人们铭记的符号,路乔本人的形象却被淡化,就像赫豆在自己的随笔里嘲讽的那样:

“仿佛只要有了那对翅膀,就连白痴都能拯救世界。他们却忘了世上有翅膀的铁骨战士数以十计数以百计,路乔却只有一个。”

“路乔一生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性命,真正感念她的却寥寥,人们怀念的是一个英雄,却不知道这个英雄爱喝甜豆腐脑还是咸豆腐脑。”

“路俏?”

林卓突然就想这么叫路俏一声,听着她在自己身后应答,这个人是活生生的,不是符号。

“嗯?”

“你吃豆腐脑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都可以。”路俏很认真地想了一下,“重川据说有很好吃的甜豆花,我带你们去吃吧。”

“我……”不喜欢吃甜的。

林卓是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他喝豆腐脑哪怕往里面倒鸡汤都可以,一说到放糖,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真的很好吃的。我答应了很多人要带他们去吃,可惜,都爽约了。”

路俏转头看看道旁,现在的他们正开着车经过一个小镇子,因为今天就是过年,镇子上家家户户都已经贴好了红色的春联,还有半大的孩子拎着一小串的鞭炮跑过去。

年味正浓,就连天空都清明得带着喜气。

“好。”知道对方看不见,林卓也点了点头,“我们都去吃,这次一定没有人爽约。”

路俏笑了,依旧眉目舒展如春风拂面,唇角的线条能细细勾勒另一个美好的春天。

无人爽约,当然再好不过了。

左手镇海剑、右手冥饕珠,胸前揣着她弟弟呀身后还背着自己的大翅膀,路俏走进房车的时候卿微正在午睡,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笔记本电脑盖在了她肚子上,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她睡得很不舒服。

路俏把冥饕珠慢慢轻轻放在她的身边,言咒师身边守着的两只兔子其实一直都在眯缝着眼睛养神,它们看见来的这人是路俏,也都不去理会她,抖了抖耳朵,它们也睡过去了。

慢慢地拎起笔记本电脑,年轻女人又把毯子替卿微裹好,她的动作轻柔到了极点,带着特殊的体贴和温柔。

在她还不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身体的时候,她的身体还自动地记着该如何去照顾另一个人年轻的女人,更何况是现在。

路俏知道,这些都是当年与景颂月之间留下的印记,百年已过,不曾消减。

在她身后进了房车的方来来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他忍不住抖了一下,更加自己心中坚定了路俏和卿微有一腿的猜测。

所以,这是一个林卓喜欢路俏,路俏和卿微在一起的故事?

脑洞开了太大的少年忍不住在心里为“苦恋路俏而不得”的林“前任监察官”点了蜡。

喜欢上一个神经病就算了,至少这个神经病漂亮……也算得上是可爱……吧……

但是喜欢上一个心有所属的神经病,信不信她伙同言咒师分分钟neng死你?!

这天夜里,他们是在河边过的年,林卓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些彩灯,就挂在河边的树上,灯都是黄色的,照在潺潺河水上灯影相望,卿微从几个熟识的人家借来了桌椅板凳,甚至还有一套烧烤架。

烤架上的牛肉滋滋作响,切了大厚片的肉渐渐变色,肉香搭配着油脂与汤汁滴落在火炭上的声音,无限地引诱着人们的食欲。

烤架边上,公输钱一脸的无奈:“我也就会做个牛排用来勾搭妹子,你让包饺子什么的,我是真不行啊。”

公输全全对他的小叔为了泡妞才学做牛排的事情一脸的鄙视,还没忘了跟他旁边的人说:“当年我去花市投奔他,他让我连着六天早上吃的都是方便面。”

“喂,小子,让你吃方便面还是能选口味的好么?我当初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打拼的时候,可是连口味都没得选,只能买最便宜的。”

“方便面不是挺好的么?”

坐在公输全全身边的是仍然裹着毯子的卿微,幸好她没有穿着睡袍就出来,长发扎成了马尾,刘海也被用发卡别在了旁边,只露出了细白的脸庞,在灯光与篝火的映衬下格外添了几分的柔和。

对于她这个垃圾食品的钟爱者来说,一个周吃方便面是很舒服的事情。

公输全全很想回她一句:“你这个粗糙的女人怎么知道我保养身材的重要性。”

可是转头看她正垂眸研究着面前的浇汁肉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说不出来了。

路俏开开心心地吃着桌上的当地特色菜,这些菜大部分是姚家的人送来的,荔枝肉、凉盘鸡、肉酿豆腐,还有一大锅用五花肉加香菇、圆葱、萝卜做的萝卜饭。

再加上林卓做的涮蔬菜大杂烩,卿微做的回锅猪蹄,公输全全做的水果沙拉,公输钱做的牛排。

涮蔬菜不必说,就是蔬菜过水再撒点盐。回锅猪蹄是把卤猪蹄切开之后重新加水煮一煮洒上香菜和葱花。水果沙拉更是简单到令人发指。

路俏确认了一个让人心酸的事实,他们一行六个人,居然全部都是厨艺废。

什么?有人问路俏做了什么吃的?

在她一刀剁烂了菜板之后根本没人敢让她动手了。

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包点饺子的,但是菜板被毁,别人的都绿了,吃饺子的计划只能搁浅。

“可惜这里没有鱼,我记得咱们那都讲究个有头有尾。”林卓喝了两杯之后抱着方来来的肩膀,一脸的哥俩好。

卿微提醒他:“这里有人家自己的历史遗留,咱们得尊重。”

公输全全点头:“在澜海啊,不能吃海里的东西。”

因为英魂仍在,他们都在深海,看着这个重新繁荣的人间。

生怕这个话题会让路俏触景生情的公输钱立刻高声让自己的侄子把黑胡椒粉递过来,公输全全立刻表示自己不吃黑胡椒,两个叔侄又开始斗嘴。

在凳子底下,酥饼一脸渴望地看着那对叔侄装着偶人的木盒,那里装着大大的瓜子。米糕趁机从它的面前偷走了一枚葡萄干。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烈,方来来甚至和林卓玩起了猜拳,卿微也笑呵呵地看着公输钱与公输全全互相揭短。

唯有一直埋头苦吃的路俏自己一个人站了起来,一个人,一壶酒。

“我现在过的不错。”酒斟入瓷杯,她将一杯酒洒向天空。

“别人现在也过的不错。”又一杯酒,她倒向了大地。

“未来我会过的更好。”第三杯,她喝了一半,另一半倒进了河水里。

看着她端起酒杯的动作,刚刚还说说笑笑互相斗嘴的人们安静了下来。

路俏回头,看着那五个人都看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行啊,祝你们也也过的更好。”

“好!”

一桌子人一起举杯,接着又热热闹闹地吃了起来。

方来来懵头懵脑地吃着饭,这个地方让他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来过一样,却不是在这一世,而是在他的上一辈子。

他的神经病监护人似乎和这里有点牵连?

吃完了饭,山上和水边的姚家人都开始放鞭炮,小孩子们呼啸着从家门里跑出来,他们挨家挨户地拜年拿红包,有几个小孩子跑到了公输钱的面前,自认已经不是姚家人的公输钱还是笑着掏出了几个红包塞给了他们。

看见公输钱的举动,路俏也掏出了几个红包,红包里是她在花市买的金吊钱,本想弄几个锞子,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她笑眯眯地给了方来来一个红包,少年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声过年好就接了过来,没办法,谁让对方是他的监护人呢。

公输全全拿的毫无心理障碍,自从知道了路俏是谁,他就从心里把她当成了长辈。

公输钱是最尴尬的一个,从面相上看他明明比路俏大很多,可是实际年龄……在一群小孩子看西洋景儿的目光里,他接过了自己的红包,一张比鞋底还厚的脸皮也挡不住那泛起的红。

卿微自己从路俏的手里抽走了一个红包,笑眯眯地说:“我还没拿过呢。”

毕竟是一起看过了星咒海的交情,卿微已经把路俏看做了是自己的知己。

路俏也回了她一个笑容:“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一个。”两个女孩儿相视而笑的模样闪瞎了一边方来来的狗眼,他再次在心里给林卓点了蜡。

林卓也收到了一个红包,他觉得这是路俏发红包发上瘾了,自然也不会拒绝。

在四下震天的鞭炮声中,林大保姆又抱出了几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烟花。

在河边,一个小小的亮点随着爆破声冲向天空然后炸开,化成了夜幕中让人惊叹的美丽。

又是一年,又是,与过往完全不同的、新的一年。

在这同一个夜晚,一个小小的机器在深渊之底细细地搜索,它发出的信号被人接收,转成了一份报告。

“主子,深渊地空嗒的蓝晶一点都找不到了。”一身仿古长袍的光头男人站在珠帘的一侧对着里面的人躬身说道。

“没有,那就罢了。”

女人矜傲的声音从珠帘后响起。

“我不在乎有没有蓝晶,我想知道的,是毁掉空嗒的人,到底是谁呢?”

光头男人低声回道:“我们已经掌握了其中一个人的资料,但是他完全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

“没关系,慢慢找。”女人悠哉地说道,“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只是,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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