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米的距离,即使是行动不便的老奶奶和脚步蹒跚的幼儿,只要有心也能在筋疲力尽之前走到。
几千米的距离,在深海里确实从人间到地狱的鸿沟,冯海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们透过观景窗能看见飞速向下的海中风景,也能看见他们的脚下那个巨大的海底怪物。

说是章鱼似乎又不太像,头顶有坚硬的刺,无数长长的爪子在它中途休息的时候会因为惯性的作用猛地出现在它的头部旁边,就像是一个糯米糍上突然长出了密密麻麻的土豆芽,除了恐惧之外也让人觉得恶心。

这样的大东西,要把他们连人带壳(深潜器)吞下去似乎只是分分钟的事情啊。

如果在这里的是普通人,大概已经开始向上帝祈祷,下辈子让自己投个好胎,别的不说最好海鲜管够还报了今生之仇。

三个年轻的军人毕竟是整个军队中最擅长逃命的人,想要保全自己必须有敏锐的思维能力。

他们迅速恢复了冷静,冯海通过仪器的计算算出了他们此时前进的速度,中尉迅速地地在遗书后面加了几行,而中士先生,他面对冯海统计计算出的数据估算了几秒钟之后,提出了一个很疯狂的逃生方案。

用钢爪抓住旁边的岩壁,顺着海怪的一个光滑面滑到他的口器部位,接着用推进器把深潜设备往下推进,借此逃离这个海怪的能力范围。

冯海看着这份计划有一点牙疼。

“它有触手。”章鱼触手上的吸盘会成为他们这个计划的绊脚石。

“那不是触手,或者说那些东西并不具备足够能称得上是触手的力量,而且从运动方式上来看这个也不是章鱼……”上士很冷静地试图说服冯海。

他得到的回答是这位上尉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好吧,不管那货到底是不是触手,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上士:“……”

“我完全想不出任何的办法,既然你有办法我们就试试。”

反正不试也是个死。在旁边围观的中尉在心里默默地补充完了他的话。

冯海在此时充分显示出了路俏选择他的原因,有时候他就是可以灵活到毫无节操毫无原则。

第一步,用钢爪的力量让潜水设备移动到怪物头部的边缘。

成功了!

可是下一秒,他们几个人的身上都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怪兽并没有像他们以为的那样继续前进好让他们有一条能逃跑的路,而是停了下来。

接着,巨大的怪兽被人从中间撕开,一个满身粘液的人形物体从下面爬了上来透过深潜设备的观景窗往里看。

冯海的表情从惊恐转为诧异,最后变成了狂喜。

“是路上将!是路上将,啊哈哈哈哈,是路上将!”

“在我还是一个傻乎乎的上尉的时候,我经历过让人惊喜的事情,是看见一双大眼睛隔着厚厚的玻璃瞪着我们。

那一瞬间的我简直蠢到了极点,蠢得一往无前酣畅淋漓。”

——《士兵日记》冯海少将著

南半球温暖的阳光在澄澈的海面上任意挥洒,这里的下面是世界上最深的海沟,可它的上面平静又安详,还有……浓郁的肉香。

路俏以海怪的尸体顶着深潜设备往上走,她可能是走错了方向,直到回到海面都没有遇到接应的潜艇。

不过深潜设备的信号发射器已经恢复了工作,大概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找他们了。

深潜设备像是球一个巨大的球漂浮在海面上,冯海正在逐渐调整着设备内的气压,做龙虾很好吃的中尉则在发挥他的特长。

大概是被惊恐遮住了眼睛,他们竟然没有注意到海怪的身上居然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深海产品——这才是这个巨型章鱼看起来形状诡异的原因。

深海没有什么污染,各种海鲜都可以生吃,当然,这是对路俏来说。

此时她就一个人坐在巨型章鱼的脑袋上,撕下一片章鱼肉蘸着芥末吃掉,味道非常的清爽透彻。

中尉捅了捅冯海的腰眼,在几天之前他们还是各自防备的陌生人,现在,过命的交情把他们三个人联系的很紧密。

“你说,为什么路上将会把芥末瓶子挂在脖子上?”

冯海轻笑了一声,深潜设备在太阳的照射下变得闷热,他脱光了上衣露出了线条流畅的八块腹肌,这么一笑,腹肌微微一动,漂亮得能让人流口水。

可惜在场唯一的女性对海鲜的兴趣更大一些。

“如果要问为什么,咱们这个没头没脑的任务可是问不完了。”

“哦……”龙虾中尉点点头,给在速燃灶上的龙虾洒了一点海水,高级蛋白质被加热之后特有的香味顿时挥发了出来,香的让冯海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哎,龙虾一会儿给我一块儿。”

“啊,你敢吃么?”中尉的表情很茫然,前几天他们虽然很听话地做了吃了,其实根本就不敢吃,谁知道海底五千米以下的这些东西有没有毒有没有特殊变异啊。

冯海示意了一下外面那位正在表演“舌尖上的海怪”的家伙,说:“她能吃咱们当然该试试,要不咱们出国又下海的,什么都没干不说,自己做的海鲜也没吃到,回去了怎么跟人吹牛?”

“吹牛?我们不用吹牛已经很牛了。”上士依着深潜设备的墙坐着,手上的刀飞快地把一只紫色的大海参切成了薄片,刚刚路俏交给他的时候还格外加了备注:“这只是水下一万米的。”

恩,很好,我们到了水下七千多米挑战了一把世界纪录,然后马上要吃到水下一万米的海参刺身了,这些都是谈资,可是与这位上士的发现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力气很大,拿着金色的弓箭,女的,姓路,这么多的讯息放在我的面前,我居然到刚才才明白……兄弟,外面那位,是路上将啊。”

“嘎?我知道是路上将啊。”中尉还在犯迷糊,冯海已经反应了过来,他也顾不得气压差了,两把打开深潜设备的三道门,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太阳底下。

“路、路上将!”

徒手揪了一个大吸盘在水里随便洗了洗抹上芥末就往嘴里送的路俏抬起头看了这个小孩儿一眼。

她对这些小孩儿还是很满意的,想要掉头往下行进,有九成的可能是为了回援自己,虽然与自己的初衷——找能逃跑的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有点相悖,但是在和平的年代这三个小家伙也算得上是有勇有谋。

“要吃么?”她抓起了一直深海厚甲蟹,两下掰断了厚甲蟹十几厘米粗的螯爪,透明又有一些泛白的蟹肉猛地从断口处弹了出来,在阳光下莹莹诱人。

“啊?”面对着自己的偶像,冯海又傻了。

他傻乎乎地接过蟹肉又傻乎乎地看着龙虾中尉光着脊梁嗷嗷地从深潜器里钻了出来。

“路上将!给我签个名吧!”龙虾中尉的手上甩着自己的军装,他指的签名位置却是自己的后背。

“您签了,我回去就纹身!”

“你傻啊,当兵不能纹身!”冯海吼了他一句,又转头一脸羞涩地看着路俏,“您签我脑袋上吧,以后我就照着您的笔迹留发型了!”

四十分钟之后,友军的支援舰队终于抵达了他们停泊的海面,看见的就是两个身上被晒到发红的东方军人在争抢着一块被人用手指写上了字的铁片。

那块铁片经过比对,就是深潜设备的门。

唯一正常的上士先生得以和路俏一起晒着太阳吃着海鲜,顺便看着两个野蛮的大猩猩打架。

十几天之后,回到国内在军区疗养院接受身体复原治疗的上士突然休克,醒来之后失去了半年以来的记忆。

当然这并不耽误他一脸茫然地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

与此同时,在都城一所大学里,一位历史选修课的讲师也结束了自己长达了两个月的病假,恢复了教学工作。

路俏并不知道这些,她最先注意到的事情是她的伙食水平又被提升了,鱼香肉丝里面的土豆丝换成了笋丝、肉末烧茄子的茄子也是过了油的了,接受身体全面检查和调养的路俏每天吃饭的时候都乐得摇头晃脑。

几天之后,她才注意到了自己身边最显著的变化:

stj的那群人,无论是林卓、生活助理、笑眯眯的看门老大爷,还有那些能做卤肉包的猛男小分队,都没有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因为stj498已经不复存在,所以与她相关的监察组织也就解散了。

这个国家公布了路乔的全部档案资料,无论是在庆朝担任清世军都统,爵位从将军到侯爷还是她第一个旗帜鲜明地推翻庆朝把自己的封地作为那些人的大本营,又或者她在澜海战役之前放走了庆国的摄政公主导致了澜海战役的惨烈结果,以及她在战役末期出现杀掉了所有的叛乱者,这些早就被官方承认的材料一点一点铺排开,就是她跌宕起伏的一生。

而毅然决然地把自己塞入北弦炮的炮筒去冲击恒星级别的最大星舰,也是路乔为自己画下的那一笔光耀千古的句号。

过去,路乔是战神,是杀人如麻的杀人者乔。

从今往后,她是救世主,脱离了强大的战力和不倒的背影,她最让人敬仰的是一颗心。

战神与救世主,大概就是这样的区别吧。

看着属于自己的这份资料,路俏咽下了最后一口的卤鸡脚:“这些我都知道了。”

“无论如何,这是我们的诚意,选在这次远洋调查的结果出来之前把这些公布于众,也算是为了弥补我们对您的亏欠。”

女人看起来是那么的年轻,好像她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可事实上她比在场所有人的父亲都要年长,她从他们不曾亲见的年代走过来,为的不是别人的认可和赞美。

“没有,从没有亏欠。”她说。

嘴里还带着卤鸡脚的酱汁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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