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种种原因,stj的主要办公点被设在了都城的郊区,鲜有车辆来往的省道边上的一个四方形院子里有一栋四层小楼,这里安排下了从两个部门调过来的全部人员与设备,偶有车辆进出的的大门处有一个四四方方的传达室,算是这个院子里的仅有的另一个建筑。
大概整个部门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这里,行动组的最高负责人并没有常驻在顶层,相反,他一直呆在距离大门最近的地方,正职主持工作,兼职看大门。

林卓开门从传达室里出来,扭头还能看到头发斑白的老人笑眯眯目送路俏的样子。

凉凉的秋雨里,他看着十几米外路俏坐上了回家的汽车。

在这个他身后这个看起来简陋其实隔音效果绝佳的传达室里路俏和老人到底谈了什么,除了他们两个再没人知道,他进去只是被宣告了讨论结果并且负责执行。

路俏戴上基础配置具有应急通话功能的定位仪,stj对她的位置监测依然可以具体到米。以后每半个月林卓都要带人找路俏家访一次。如果要离开都城,路俏会提前一天通知。

这就是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stj对他们行动目标的全部约束行为了。

在这之外,他们还要随叫随到,为路俏解决各种麻烦和问题,继续帮助掩盖路俏身上超乎常人的地方——这些工作依然还是由林卓牵头负责。

在一瞬间,林卓觉得自己已经从一个高大上的高级监察官变成了一个保姆。

刚刚,他的头儿,也是他的导师对他说:“我们不能舍本逐末,你要明白,最可怕的不是强大的力量,而是意图控制和利用力量的人——那些人才是我们的敌人。”

我们的敌人?

这段话两年多前他刚刚接手工作的时候,他的老师就说过一次。当时的他并没有完全领会他老师的意思。

监察工作的核心,并不是全面地去掌控一个人的行为,而是从他的行为中去推断他的动机和思维方式,以便于在将来的工作中能够凭借彻底的了解达到超乎目的之外的效果。

路俏的行为总是简单而直接的,她做事的动机简单到即使智商不足的人也能轻易掌握——一个只是漫无目的过日子的人,一切行为的动机不过是和猫咪钻进被子里一样,获得片刻的温暖和安全感。

于是林卓不自觉地把对她的监控当做了最简单又繁琐的工作,渐渐地已经习惯了从自己目标人物的视角去看着那些烟火气十足的长街短巷……所以忽略了自己的职责,也放松了对路俏的警惕,无论是对路俏本人的,还是针对于路俏的。

远去的车子在柏油路上溅起了一层水雾,湿冷的雨水浸透了林卓的头发,那些水慢慢汇聚在一起顺着他的眼镜流了下来。

那个人是否明白呢?她脱离了严密监控之后会遇到种种的麻烦与危险?

我又是否明白呢?我将面对的是怎样的工作与处境?

坐在传达室里喝茶的老人依然面带微笑,他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看着年轻人腰杆挺直,任由雨水洗去他身上不该有的杂质。

左手拎着十个酱肉包,右手撑着雨伞,路俏慢腾腾地往小区里走,穿过又稀疏了很多的高大杨树,再走过现在杳无人烟的健身器材区,阔别多日的灰色小楼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令人没想到的时,就在灰楼外的大树下,还有几个老爷子在举着雨伞下棋。

看见这一幕,路俏不由地愣住了。

天真的很冷,一阵风吹过就能让几个老爷子同时缩起了脖子,在走卒拱车之余,他们偶尔也会抬头看看大门紧闭的小楼。

几个大妈过来喊自己家的老头子吃饭,其中一位穿着桃红色运动外套的大妈注意到了灰暗小路上晃晃悠悠走过来又停住的那个人影。

“哎哟!小路回来啦!老王、老陈、宋大姐,小路回来啦!”桃红色大妈招呼了一下自己的老伙伴们就撑着伞一路小跑地向路俏冲了过去。

“还真是小路哎!小路你这出去半个月时间是够长的啊。”

“小路啊,你晚上有饭吃么?我今天炖了羊骨头汤,拿胡椒粒子炖的,可香,一会儿我给你送一碗过来。”

“小路你怎么穿的这么少啊?天怪冷的,赶紧回去,一会儿宋阿姨给你送姜糖水啊。”

一群大妈都顾不得自己家老头子了,蜂拥而上把路俏团团围住,下到衣食上到住行都噼里啪啦问的清清楚楚,生怕过去的半个月里面她们家的小路受了委屈。

几个大爷也终于不下棋了,听着老太婆们“盘问”着小姑娘,他们互相看了看,也悄么声地收拾了棋盘自觉地撤退了,这样秋末冬初的雨天里下了一天的棋也真是挺遭罪的呀。

路俏晃了晃自己手上的包子,脸上的笑像是秋叶落在水面上渐起的水纹,一点点地荡漾开来:“挺好的,都挺好的,我这几天吃得住的都挺好的,我不冷的。”

被大妈们簇拥着往家走,路俏注意到了张大爷拎着他的木棋盘往回走,不管大爷是多么的小心,他的宝贝棋盘还是被雨水浇湿了。

这些老人……是在等她,还是在帮她守着她的房子?

在看见他们冻得哆嗦还下棋的时候,在他们看见了自己就眉目舒展迅速撤离的时候,路俏就知道了答案。

对于这个安静又悠然小区来说,她自己是一个另类的闯入者,刚刚住在这里的时候,路俏还是个只会说“你好”和“谢谢”的傻子。

来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脑袋里已经有几十本生活常识的书。如果书籍的知识能够解决一切,路俏就不会遭遇到生活中各种各样的窘迫了,比如真正到了与人相处的时候,她只能木着脸盯着对方鼻尖或者下巴,一问一答,带着各种繁琐又生硬的礼貌用语。

这些大爷大妈一点也没有嫌弃她,他们知道的路俏是一个在军队上受伤之后脑袋不太灵光的退役女军官,他们知道的路俏是一个没有亲人只能被军部安排在这里的年轻人。

所以他们用他们历经世事之后特有的包容对待她,带着她买菜,带着她逛街,教给她讨价还价,教给她怎么挑选最好吃的水果。

也是他们鼓励路俏把房子租出去多赚点钱,因为他们怕这个孤单又笨拙的年轻人会坐吃山空,会在没人知道的时候遭遇意外。

这些老人大概都猜到自己失踪的半个月是遭遇了什么特殊情况,甚至有什么特殊的人来到这里找过她。

所以这些老爷子就跑到她的门口下棋,帮她盯梢,或者用他们虽然已经过时但是仍有震慑力的身份帮她抵挡那些对她生活环境的窥视与查探。

路俏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这些人发自内心的高兴。

过去她知道对方是在关心她,她在很多事情上的分析能力还是很正常的,她知道这些老人们或沉默或啰嗦的背后有怎样的热忱,她以为自己只要用同样的行动去交换就可以了。

帮忙搬个重型家电或者换个煤气罐,也可以替他们去接小区门口的特供水,在他们没带钥匙就出门的时候身手利落地爬个窗跳个墙……她以为这就是“有来有往出情分”了,她以为这就是远亲不如近邻的好处。

只是现在的她感受到了,除了这些理智上的东西之外,还有陌生的东西从她的心上流淌而过,好像这样的一场雨把她的心浸得又酥又软,好像那些湿气涌进了她干燥的肺腑,化进了她枯萎的血液,纠缠出了湿润的粘着感,把一片荒漠细细地浸润着。

这样的情绪,大概就是感动吧?

路俏细细体会着这种奇妙的感觉,任由大妈们把她护送回家。

刚到家没几分钟的时间,她的面前已经堆满了大妈们回家拿来的各种饭盒和瓷碗——熬到发白的羊骨汤里飘着几个白色的胡椒果和零星的绿色葱花,说是汤,一大块羊膝骨连着羊腿肉卧在大碗里占据了大半江山;红糖和姜片一起熬煮的姜糖水;白菜烧粉条上面好几大片的五花肉;在热气中氤氲出药味的驱寒汤;还有一大海碗的韭菜饺子,饺子上盖着保鲜膜,保鲜膜的上面还压着一小袋蒜泥。

这些人……

路俏想起自己对林卓说自己没有感情可以牵绊,又默默地笑了一下。

不知不觉,我又骗了人呢。

只是行为可以公平地交换,这样的关心,她又该怎么回报呢?

路俏又陷入了自己的逻辑里。

站在二楼的卿微看到了凶残的大妈们汹涌而来满意而去,想想自己这么多天净吃泡面和外卖还要施咒的悲惨遭遇,终于重重地哼了一声,高喊了一句:“饿死啦!”

在门口对着桌子上东西发呆的女孩儿扭头看向她,没忘了举起自己的一只手:

“我带了酱肉包子回来,味道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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