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是来求药的?”
“是的,夫人。”

回话的洛珍有些担心夫人不高兴,虽说最近求药之人越发多了,但还没有乡下小子也敢来唐突的,只得替那少年介绍两句:“说是江南八林县人,介绍信上有暗号,因此下人们不敢不放行,当下已安排在去雅堂候着。”

“噢,信呢?”

“他说要当面给夫人,信面上确有暗号。”

“原来还是个谨小慎微之人。“

“夫人说的是,还有些小聪明呢。”

莫闲虽说注重礼仪,毕竟此次前来是有求于人家,但绝没有想那么多,师父说信要送给沙府的主母,自然要见到收信的人才行,这是送信的基本准则。在他看来若大的沙府不会在乎那一点解药,但毕竟关乎自己的性命,自然需要谨慎一些。

一千四百多里的路程,各种耽搁,用时足足十三天,刚入洛城便换上未曾穿过的衣裳,直奔沙府,心想:“待解去体内的毒,才能安心见识一下这神都的壮丽。”

仪容已经整理再三,作为礼物的围棋也已经确认完整无缺,等候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时辰。

莫闲倒也不计较,他本就习惯静坐,十年读书,他经常一坐便是两三个时辰。莫老头说,静坐也是一门功夫。沙府如此之大,作为主母必定非常之忙,自己有事相求,等一两个时辰算什么?

窗是开在北面朝着院内的,虽已中秋,却还有不少花草依旧红绿盎然。莫闲坐南面北,看到远处有一座亭子,亭内仿佛有人,却看不太清楚。

少顷,那身影越来越清楚,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活泼之味甚是浓烈,即便不发声,仿佛也能听到甜脆笑声。很快,便见到她那粉面淡唇,浓墨长发,以及跟着步伐晃动的束发红丝带,莫闲瞬间便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因那活泼中不失大家闺秀的神韵和他甚是契合。

“你是来求药的吗?”

少女自然地跪坐在对面席位上,也不见礼,莫闲又想起老天爷的厉害:有的人,稍有不礼貌,你便觉得很讨厌;而有的人,越不礼貌,越是显得可爱,不是老天爷作怪,那是因为什么?

少女见莫闲只是看着自己却不说话,有些不高兴。

见此,莫闲赶紧应道:“是的,我是来求药的。”

“你从哪里来?”

“江南八林县中陷村。”

“都读过些什么书?”

“我读的书很多。”

“很多是多少?”

“和你的头发一样多。”

“你知道我有多少头发吗?”

“我也不知道我读了多少书,应该和头发差不多,只因你的头发长得好,所以才这样比喻。”

小姑娘终是转过头去,小脸微红,嘴上却说道:“不用你多嘴,我问你答就行。”

莫闲轻笑不语。

小姑娘又问道:“你最厉害的是什么?”

“读书。”

“平时主要做些什么?”

“读书。”

毕竟和异**流的少,小月她们几个,顶多算是儿时的玩伴,此时面对小姑娘的问题,也只是一板一眼的回答。但他却是喜欢的,从未有人如此想知道自己的情况。

小姑娘却有些同情他,什么人啊?除去读书还是读书。既只会读书,便问几个书上的问题吧。

“何谓修行?”

“修,改善也;行,行为也;修行即改善自己的行为。因此,对于人类而言,就是让人更加完善的行为,即修人之极。”

“何谓修人之极?”

“人力有穷时,寿有穷时,修至力无穷,寿无穷。”

“你有修行吗?”

“未曾。”

“还未曾修行?”

“不晚,我若想修行随时都可以的。”

别人听来自大无比的话,小姑娘居然相信,也许是因为他对修行的解释虽然没有引经据典,却足以让她喜欢。

小姑娘喃喃道:“我的体质与元力相冲,不能修行。”

想到此处,她变得有些急促,倏然问道:“你能让我修行吗?”说完却轻拍脑门,自嘲道:“又乱投医。”

院中桂树轻摇,香味袭人,少女说完那句话便莫名其妙地跑了,要不然少女的芬芳和花香共舞,也能让莫闲的等待不至于如此无聊。

风去,香味不在,此间又归于平静,莫闲从箱笼中取出笔墨纸砚,想着给小姑娘留点建议。毕竟她看似无礼,问话也简单,但每一个字都是好奇和关心的语调,只是话语中淡淡的同情,让莫闲很是不明白。

关于体质与元力相冲,各类修行书籍上记载过许多解决之道,然而几乎都是极难且凶险之法,莫闲根据三百多卷修行纪要的总结,知道有一种方法虽然起效会慢很多,但不管成功与否都对体魄有益无害,闲着也是闲着,便专心写了起来。

中途吃了两块糕点,花上小半个时辰方才完成,检查无误之后便卷起来和围棋一起放好,再次整理一下衣襟,才安然跪坐,默读起自己喜欢的《大学》。先人根据它将修行分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八大境界,而莫闲却更喜欢文章本身。

此时,沙夫人却刚刚午歇醒来,虽已是半老年纪,体态却依旧丰润,皮肤也紧实,脸容自带威严之态。

“还在?”

“是的,夫人。”

“可有不耐?”

“不曾有,心里如何想的,却不得而知。”

听两人言语,原来是希望莫闲知难而退,她们不知,莫闲即便不耐烦也得等下去,年纪轻轻怎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何况他连不耐烦的心思都未曾有过。

“去看看吧。”

沙夫人微皱眉头,决定去见见那个乡下少年,既然他自己不走,手里又有夫君在世时的暗号,见见也是应该的。

“夫人……”

洛珍犹豫间,还是没有将小姐见过那个少年的事情说出来。因此,那一声“夫人”反倒有些劝阻之意。

“嗯?”

洛珍能够服侍夫人,自然也是灵巧之人,立即便明白夫人最不喜有人反对她的决定,当下赶紧低头应道:“唯。”

约莫两刻钟后,莫闲终于见到四位丫环模样的姑娘拥簇着一位贵妇人缓步而来,只见那贵妇人头戴金丝翠叶冠,身穿白绫宽绸衫,白罗花裙底部绣彩色花鸟纹裙澜。

莫闲知道来人定是沙夫人,当下便拱手下至于地,然后引头至地,稍作停留方起,整个过程一丝不苟,沙夫人轻轻颔首,便算答礼。既然已经见面,也就大方地收下了围棋和那卷看上去是字画的《特殊体格之修行》。

书信已然由洛珍展开递上,沙夫人平静得看着信,心里却怒火炎炎。信中总共十六个字:“今有劣徒,已服毒药,愿结良缘,望赐解药。”

五年前,沙净天大帅还在世,朝廷便下旨于他,明言不准再使用药物来确认信使的身份。据传,是因为沙大帅在征伐魔族之时,居然要求朝廷传旨的公公也服药验明身份。不知是哪个受过折磨的公公在圣上面前作恶,另有旨意规定:今后求亲之人上门,沙家若是同意亲事,便给求亲之人服下毒药,待成亲之日再服解药。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自行服下毒药,然后摆出一副必须同意婚事的姿态,聘礼居然就是一副不知什么人制作的围棋和一卷不知内容如何的字画。

关键是那姿态还是通过一封信十六个字传达的,想那写信之人和夫君必有交情,那暗号居然是三十二个中最复杂的一个。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有沙家的独门药物,幸亏不是两种都有,要不然大有麻烦。

既然有交情,就更不应该侮辱沙家的尊严,沙大帅即便不在,沙家依然是神都沙家,千年不倒的沙家。

莫闲不知道其中缘由,也不知道信上的内容,见沙夫人沉思良久,便感觉事情不会顺利,他眉头轻挑,更加集中精神应对眼下的局面。

那神情落在沙夫人眼中,更加让她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自认为沙家会向一个不怕死的混账东西妥协。

“那围棋何人所制?”

“村里陈叔亲手制的。”

那画卷也就不用问了,必定不是名家之作,顶多是想展示一下自己所谓的学业,神都哪个少年不读书?有才华的人多到数不过来。

“会些什么?”

“读书,使剑。”

莫闲想着,钓鱼、游泳、煮茶、下棋之类的平常之技还是不说的好。

话语落音,沙夫人身后便传来娇笑的声音。他不明白为什么那几个丫环会如此无礼。

“洛城哪个少年不读书?哪个男儿不使剑?”

听了沙夫人的反问,莫闲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笑。但想了想,自己最擅长的就是读书和使剑,也不认为读书和使剑有什么可笑之处。

“夫人,我认为会读书是天地间最可贵的天赋之一。”

这话却不好反驳,毕竟大贤大圣都说过类似的话,当下很多自诩有才之人,也会说些类似的场面话。但这不知名的少年,那严肃认真的模样,让她感觉格外不适应和厌恶,心想:“此人若不虚伪便极度愚昧。”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