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之巅,红叶飘零。
忽啸来一阵狂风!风中带着腥味。

赤血般的红枫掩盖了十七铁骑的马蹄印儿。

尸体也给埋没半寸,他们每个人的喉咙都有一道剑痕,却只有极少的鲜血从中流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有人杀了他们。且每次杀人只用了一剑,一剑就割破了喉咙!

因为剑锋寒厉,十七骑临死前还未喊出一个字,尸体的面孔也保留在临死前的那个表情,惊讶、惶恐、明知必死无疑.....

十七骑本以为从十七个方向刺向他,从十七个避无可避的要害向他攻去,那个人就一定会死。

可剑一出鞘,伴随着那清脆如落泉的声响,他们同时倒下。

对付十七个人,他却未必用得着十七剑。

一剑,只有一剑!血就从十七骑的喉咙中喷出来,这些人猛地滚倒在红叶间,仿佛被抽空灵魂的陶罐。

杀人已是件困难的事情,要一剑杀死别人岂非是难上加难?

更别提死去的十七骑,他们皆来自江湖盛名的杀手组织,是高手中的高手。

年轻的剑客背着尚在襁褓的婴儿,快步穿行于枫林之间。

他手中剑在滴血,微凸的颧骨与有些油腻的头发让这个剑客看起来很落魄,可他眼睛却很有神。这双眼仿佛能刺透人心,就算在最黑暗的深渊,他也看得见光芒,这绝对是见过一眼就难忘记的眼睛,连他整个人都有股神韵。

他虽然满身疮痍,但他心未死。

他还有一股意志。

犹是那带血的襁褓,让他的脚步更加迅速。

不多时。

剑客仿佛浑身触电一般,停在了这里。

人未到,那凶厉的杀气却仿佛将周围的空气凝固。

铺天盖地的红枫间站着一个人,他抱着剑横在路中央,仿佛是铁打的雕塑。

这个人太安静。

他怀里的剑比人还要安静。

可却有着无人能及的杀意,就像暴雨前的宁静,压抑着的死神,恐惧侵占到身体的每个细胞,他的心、他的肺、他的每寸皮肉都在抖动。

拦路人正是乱世三英雄之一的「神剑」。

他已失踪多年,何故出现在此,可神剑每次出现,就一定会有人死去。

神剑拉低了斗笠。

他头发夹白,语气枯竭:“你不要再走了。”

年轻剑客道:“许多人这么说,可是无法再走下去的却是他们。”

神剑微微叹气,道:“世上那么多是非黑白,你无法肯定哪些是对的,哪些又是错的,有些时候反会酿成大祸。”

年轻剑客道:“我不后悔,如果不能按照自己的对错过活,叫我长生不老也不开心。”

天地浑然黑暗。黑暗中有一道光,是剑光!谁也无法形容这一剑的力量。

倘若天地间有神佛,也不禁为这一剑惶然失色。

围抱的枫树被拦腰斩断,风过不留痕。那一抹鲜红的颜色,不知是血还是残叶,却染满了他的大半个身子。整座枫林空旷了不少。

——九里十三尺。

这是神剑挥出的一剑,半山的枫林尽毁,那摧枯拉朽的剑气已登临万物的峰顶,从没有任何人、或物能挡得下神剑的一剑。

这个传奇的名字隐没多年,锋芒未褪,反倒更加锋利了。

神剑道:“自十年之前,我的剑就没有出过鞘了。”

对啊,自那乱世王陨落,那不可一世的魔君死去,甚至是奇才原绝顶也神秘失踪,值得他出剑的人就更少。

试问天下除了那三人,还有几个值得他出剑?

所以他加速地衰老,四十岁的人却已夹着半缕白鬓,他的每一日、每一夜岂非都在孤独之中度过。

现在竟有人接下了他的一剑。

倘若这个人再有些时间,未必会输于神剑剑下。

一切只因剑客太年轻。

现在他肩膀已被削去,露出百花花的骨头,鲜血将大片的衣裳打红,风吹过剑锋,好似惋惜的叹声,长久而迂回。

可剑依在。

年轻剑客仍旧保持着出剑的姿态,神剑胸前渐渐渗出了血,一剑入了半寸。

剑尖抵在胸膛,神剑面不改色,只道:“好快的剑。”

相比于神剑那惊天夺地的神威剑气,年轻剑客几乎只是将一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这相当简单的动作,却是致命的。

可惜他的剑快,神剑的剑比他还快,当那神剑挥出一剑的闲暇,竟将剑折返回来,卸掉了年轻剑客剑端的九分气力,所以这一剑没有刺穿神剑的心口。

神剑只是笑。

笑得太凄凉、太痛苦。他确实是痛苦的,“我若亲手将你杀死在这里,十年之后,还有谁能与我一战?还有谁能令我出剑?”人在世没有朋友,连对手都没有,岂非是痛苦至极的事情?那种高处不胜寒,能将人活活冻死的感觉,就像十八层炼狱的最底下,那些恶鬼们拿着铁刷一寸寸地刷去你的皮肉!再将你千刀万剐,丢进那沸腾的油锅,炸到焦黄易碎一样的痛苦。

神剑接着道:“可是你必须死在这里。”

年轻剑客道:“天下没有必须的事情,只要有机会,我还想搏一搏。”剑一横,殷红的血顺着他的肩膀留下,尔后流进手臂、手背,顺着手指流到剑上,苍白的手,冰冷的剑......他已倾注了一切。

神剑道:“我可以尽力满足你一个遗愿。”

年轻剑客道:“你的遗愿又是什么?”

神剑放声大笑,道:“有酒足矣,浇我坟头!”

年轻剑客道:“可我却没有遗愿。”他瞟了眼背上的婴儿,“因为我绝不能输!”

他始终在逗婴儿笑,全不顾自己的伤势。

枫叶变成白雪,山楼间雪白一片。

“那人后来怎样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睁着雪亮的眸子,在向一个老居士请教。

老居士叹了叹气,抚过比拖把还长的胡须。

少年也不催话,盯着老者打起盹来。他自幼便是个不善言谈的人,例如这句“那人后来怎样了”是这个月唯一一句话。

温暖的丹房中,丹炉运转,青烟袅袅。这缎带般轻柔的烟雾腾过窗户,很快流进白雪纷飞的屋外。

屋外有甚多弟子练剑,剑法飘逸灵动,在白皑皑一片中,仿佛是无数仙鹤在舞动。屋内的老居士鼾声滚滚,竟已睡去。

少年望向屋外,看着众人练剑,又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记下招式。他看了十多年,早已烂熟于心。雪花在少年的亮睐中纷纷扬扬,又是一年风雪季......此乃穹笼山,是个风景绝佳的地方,一年十个月下雪。剩下两月......

暴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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