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总是一去不返,最疯狂执着的爱情也终究是过眼云烟而已。
李晨风带着陈观水和沐雨尘还有借来的警卫部队风风火火地走了。这一次走不像是来的时候那么静悄悄,闻讯而来的县领导们整齐地排在院子里和大家一一握手送别,三厂和501厂的厂班子领导也迅速赶了过来,给子弟兵的卡车上送来了几筐慰问品,那发自内心的洋溢着的满面热情与欢喜,只差找个大辫子的穿着土布衣裳的妹子站在墙头上对着我们唱《十送红军》了。

歆县武装部搭起来的班子也散了,歆县的县委、政府班子松了一口气,被镇压的牛鬼蛇神中的还没有被抓住的余孽们恨不得也放几串鞭炮,来个“纸船明烛照天烧”,送一送瘟神,洗一洗晦气。

但现在还不是可以松懈的时候,因为我,林千军作为军方的代表,专案组的成员,还留在了歆县。我的任务是检查涉案各相关部门单位的安全保密工作开展情况,查漏补缺,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在三厂的全厂干部职工大会上我坐在主席台中央神情严肃一言不发,在驻军的连以上干部会议上我就如何抓好部队保密工作发表了重要讲话,在歆县县委委员(扩大)会议上我也做了讲课。

我马不停蹄地走遍了歆县的各个有安全保密工作任务的单位和部门,巡视各单位机要室的安全情况,检查保密措施,有些地方我查得很细,甚至连各单位的报刊管理情况都想要过问,比如有没有干部把报纸、文件带回家,有没有小孩子会到办公室里来看到文件或者报纸。我还会在路过百货公司和供销社的时候,想要进去买点办公用品。

可是我现在是歆县的名人,走到哪里都是大家瞩目的焦点,找人谈话后转背都会被添油加醋穿得沸沸扬扬,所到之处站个不到两分钟,该部门、单位的负责人就都会匆匆赶来,小心翼翼地陪着我把要做的事情做完,要看的东西看完,直到我走了才在后面悄悄地抹一把汗。

完全没有给我留下任何深入了解当地的机会和空隙。

如果强行推进的话,这样子不但容易暴露我们的真实企图,引发节外生枝的危险因素和吸引不必要的关注,而且效率低得令人发指,也实在不是我们组的办事风格。

所以我的巡视工作干了不到两天也就干脆消停下来了,反正我现在的任务还是先把这个点给守住,有点看守的意思,等李晨风那边抓住了胡文海,问出了他得到“九号机”的途径,再回来和“蝴蝶”慢慢过招。

所以我索性拉着留下来陪我开展工作的泉城军区的机要参谋刘援朝一起开着车在歆县周边游山玩水了起来。三厂的那个军代表叶启辰这几天关在房间里整天为了“莫须有”的罪名在写检查,实在是无聊透顶,所以在跟我们聊天的时候也很是灌输了一通歆县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勾得我们也很想见识一下。

我们专案组留守的几个人终于暴露出了一般检查组在下面检查工作时所表现出来的通病,回归到大家习惯的工作轨道,也着实让歆县上上下下松了一口气。

我每天都会通过当地驻军的军线机要电话和组里保持联系,他们的工作开展情况似乎并不理想。

大家起初的想法是,现在这时候的人口流动很少,不像“蝴蝶”在信里说的将来那样有大规模的流动人口,而且个人也没有汽车,长途出行只能用公共交通工具。而且胡文海他就是想要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也不容易,就拿歆县这个来说吧,小县城去泉城的公共汽车每天只有一趟,路也不好走,而且车子还容易出各种状况,开一段就可能“趴窝”,然后司机师傅就会骂骂咧咧地下车维修,修好了以后还要乘客下车帮忙推车,推上一截路车子才能启动,所以完全不准时,各种误点。

这年岁的时间和空间概念和“蝴蝶”描绘的将来完全不同,什么高速、高铁通通没有,出趟远门基本按天计算,这几天功夫胡文海别说去京城找洋人,运气不好连泉城都不一定到得了。

在咱们现在这个还停留在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取暖基本靠抖的时代,人基本只和周围的人有联系,几百公里外是另一个世界了,根本没法想象,胡文海能在基本上所有的社会关系都有人蹲守的情况下,在一个没有任何熟人的地方如何生存,更何况他还想要去找已经被严密监视起来了的洋人们那里去接头。

所以组里也有点乐观情绪,觉得找胡文海没啥难得的,周边铁路公路车站转转差不多找到了,要么就在那个洋人那里就可以守株待兔了。

不过情况正在发生变化,似乎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在扒鸡最有名的德周抓住的那位持501厂介绍信登记住宿的青年男子并不是胡文海,据他供认,自己是在廖城汽车站里捡到的这张空白介绍信,他实际上是跑单帮的小商贩,想占点便宜住好一点的旅店。

这下耽误了点时间,然后在武术之乡又有人拿着501厂的介绍信出现了,情况也差不多,只不过这个人是有人把空白介绍信塞到了自己的行李里。

小组已经一路上理着线索追着北上去了,一方面守卫住京畿各个入城的通道,但为了防止胡文海虚晃一枪溜出包围圈,也进一步扩大了搜捕的范围。计算他最理想状态下能走多远为半径,然后以廖城为圆心画了一个大圆,把大半个中国都包涵进去了。特别是铁路和公路运输,更是下了严令,一定要找到并抓住胡文海。

我就是着急也帮不上忙,和刘援朝在歆县玩好,也是工作任务。

东方红日从山后升起,淡黄的阳光照在身上,殊无暖意。我带着刘援朝和警卫员早早吃了早饭,就逛了城里文庙,可惜我们俩人都没有什么雅骨,看孔夫子,也是相看两厌,就敲定去城郊据说景色不错的金线河畔看看,正要上车,就看到一辆挂警灯的吉普车闪着警灯、拉着警笛呜嗷呜嗷地冲着这边飞速行驶过来了。

看样子这是有事啊!

警车刚在我们边上停好,胖乎乎地山诺就喘着大气从车上溜了下来,一边喘还一边喊:

“特派员、林特派员,有线索了,有线索了!”

刘援朝看他的样子确实是有点狼狈,就打趣他说:

“山局长、怎么了?是不是你婆娘又拿擀面杖追你了啊?”

这次“零点行动”歆县公安局真的是下了大力气和血本,山诺把他家婆姨娘家那个爱仗着自己局长的面子在外面坑蒙拐骗、惹是生非的宝贝侄儿都抓起来了,说要送去劳教,害得被老婆彪悍地剁着砧板堵在公安局门口骂,看见了就要拼命,山诺是有家不敢回,成了歆县城里的一件趣闻,身份差不多的人见面都要忍不住和他说道说道这事,看他的一脸苦相来取乐。

山诺哪有心思理这个啊,他冲到我面前说道:

“林特派员,胡文海,胡文海的线索我们审出来了。”

“啊!他躲在哪?快说!”

我急忙问道。

“她、她要见了你的面,当面和你说。”

“人在哪?”

“局、局里。”

“那还废话什么,快上车!”

火速赶到了歆县公安局,我见到了这位山诺口中自称知道胡文海下落的嫌疑人,我倒是开始有点相信她并不是在骗大家,而是真的有可能知道胡文海的下落了。

季沫,绰号“二毛妹”,歆县县城里大名鼎鼎的女子帮派“洪兴十三妹”里的老三,她的祖母是歆县解放前大地主季家大少爷在东北那边讨回来的白俄小妾,所以季沫身上有一些据说是乌克兰人的血统,皮肤白嫩、骨肉匀停、五官轮廓分明,这样的俏丽女子,又是那样的家庭出身,所以在那段日子里很是吃了一些苦。

她身世沉浮,命运坎坷,最后还是堕落成了街面上一名女流氓头目,班也不上,终日在市井中打混,这次“严打”就被以流氓罪给打了进来。但她进来后并没有主动交代胡文海的情况,是她们帮里的一名小姐妹熬不住为了脱身,便把她咬了出来,说她疑似是瞒着大家偷偷地在和胡文海相好,是胡文海的地下情人。

为了抓住胡文海洗脱掉笼罩在歆县公安局上上下下的阴云,山诺是连侄儿子都不放过了,得知此事后如获至宝,立即对季沫连夜进行突审,季沫死都不开口,但山诺哪里敢放过这可能的唯一线索,一直逼问,以“洪兴十三妹”和她家人的罪名相威胁,最后季沫才终于松口,确有线索,但要求见到专案组的人才说,山诺这才急急忙忙地来找我。

我坐在审讯室里,看着前面这个戴着手铐神色憔悴但仍不掩其天生丽质的女人,我不由脑海中浮现了一句话: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我姓林,是专案组的特派员,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我说,我能做主。”

季沫昂起头,看着头上的天花板,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说!快说!你不是要见特派员吗?现在林特派员已经来了,你再不说......”

山诺在一旁怒喝道。

“山局长,你辛苦了,带着大家先出去。”

我打断了山诺的话,现在说这些说不定还会激发对方的逆反心理,她既然提出要见我,肯定是有话要对我说,人在这里多了反而不好。

山诺看看我,再看看季沫,没再说话,和刘援朝他们出去了,不过他们也没走开,就守在门边不远的地方。开玩笑,虽然季沫戴着手铐,但也是在街上拿着杀猪刀追了别人两条街的猛女,要是有什么不对,伤了特派员可谁也担罪不起啊!

审讯室里安静了下来,我站起身掏出烟来,抽了一支走过去递给坐在椅子上的季沫。

“抽烟吗?”

“不!我戒了。”

“哦,戒了好。”

我坐回位置上然后开始问话了。

“说吧,有什么就都说了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我要你放了我和我的姐妹,更不许威胁我的家人。”

季沫的声音有点嘶哑,但还是很有磁性,颇为中性,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我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然后悠悠地说道:

“只要你们没有杀人放火,我都可以答应你,马上放了她们,甚至我还可以帮你在外地找一份工作,让你换一个身份重新开始,我们只要胡文海,可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季沫挣扎着咬咬牙,面色变得有些扭曲和狰狞。

“我还要你们把大龙头绳之以法,我要看到他的报应到了。”

“我不认识这个人,但这并不重要,听上去就不象是好人,只要他犯的罪够大,你就是要枪毙他都可以,我们只要抓到胡文海,还是那句话,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季沫仿佛是放下了一切的包袱,不再死撑着,松垮了身子摊在了椅子上,声音仿佛是从口中飘出来的一样。

“因为我怀孕了,孩子是胡文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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