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如金,照耀着这华美而庄严的皇宫——凌御城,也照耀着凌御城中那金碧辉煌的宁寿宫。琉璃瓦堆砌的宫殿看起来华丽无俦,其中似有金色的光芒在隐隐流动,令人惊叹而艳羡不已。
大殿中的装饰却与外观不同,地面虽也是金砖铺就,明晃晃地反射着太阳的光辉,一应家具却是古朴而素雅,错银镂空的松鹤萱草纹博山炉上萦绕着淡淡的烟气,似有若无的香气清雅怡人。细致典雅的布局、古色古香的物什,无不昭示着殿主人卓然的品位。

而殿中,紫花梨卷草纹杨妃榻上,一位女子正以手支颐,双眸轻闭,安静地斜卧着,一袭玫瑰红金华紫罗面织金飞花长袍迤逦铺展开来,流泻一地光华。她亦不再年轻了,然保养得宜的脸依旧白皙美丽,比之少女更多了成熟风韵,仿佛岁月也不忍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这便是当今的太后,天子之母。

然细观太后,却可以清楚的看到,那薄施粉黛的脸庞苍白而脆弱,秀美的纤眉颦起,似带着无限清愁与哀伤,纵是周身繁华如许,也掩不住那清冷寥落的气息。高高绾起的发髻上,一支鎏金玉蝶银丝镂翅步摇垂下长长的流苏,贴在她的鬓边,流光溢彩,却越发衬出她的苍白与落寞。

太后却突然间睁开了眼,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露出惊喜之色,原先无神的茶褐色眸子也现出光彩,似乎方才的凄伤与寥落只是人的错觉。但,她所看向的前方,的的确确是空无一人。

她却只看得见她眼前的景。她看到她心心念念着的清宣哥哥,带着温暖的笑容向她缓缓走来,身姿颀长挺拔,俊美而器宇轩昂,一如她一直深爱着的模样。

她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喃喃轻语:“清宣哥哥,你来了。”

清宣走的步子依旧平稳,笑意却愈加温柔,道:“是的,我来了,初初。”他顿了顿,又道:“我以后每天都来陪着初初,你永远不会寂寞。可好?”语气甚为宠溺。

她闻言露出一抹比少女还要明艳动人的笑容,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如同灼灼艳丽的桃花,整个大殿似乎也也因她而平添了几分亮色和盎然的生气。她撑起了身子,改为轻靠在织锦弹花软枕上,原先幽寂的双眸变得柔和而清亮,仿佛真的回到了二八韶华的时光。

“我就知道,清宣哥哥是不会舍得不原谅我的。”她红唇微翘,柔情旖旎,看着那视线中渐近的颀长身影,清而媚的水眸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她吸了吸鼻子,眸光复又变得清亮起来。

视野里,她看到她的清宣哥哥在离她不远的紫檀木芭蕉伏鹿小几旁坐下,湖蓝的袍角翻飞,像极了盛放的花。他端起一杯清香氤氲的热茶,轻抿一口,姿态优雅,神情享受。他清朗的眉眼便朦胧在了袅袅的茶雾里。

她不禁看的有些痴了,又欣欣然开口:“清宣哥哥,你不知道,我好想你。你……”

终于,时过多年,她与他还能相对而谈。她絮絮地说,他微笑倾听,偶尔回应几句。

不涉朝堂,无关权谋,只谈风月,只诉衷情。

在她为自己编织的幻境里,他亦原谅了她,原谅了她以前做的一切错事,并依旧爱她如初,承诺永远陪伴着她。

夫复何求呢?

而殿外,弄月静静地看着殿内的情形,泪早已无声无息湿了满脸,终于双手掩面,泣不成声。一名宫女在他身后,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殿内,然后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抚着弄月的后背,道:“弄月姑姑,太后又出现了幻觉,这么下去可如何是好?要不要奴婢去请太医?”

听到这个声音,弄月止住了哭泣,脸上泪痕交错,声音却异常平静:“不用。这样其实也好……太后一生凄苦,她记忆中的清宣是她最割舍不下的念想,若是连这一丝念想也没了,太后怕也不能撑下去了。”说到这,弄月心中一痛,眼泪又顺着脸颊流下来,声音也哽咽了。她勉力控制住情绪,续道:“所以,太后能在幻境中得到她所希望的,得到幸福和安宁,产生幻觉也未尝不好。就算会有什么意外,也有我在,太后一定会好好的!”

最后一句话,弄月说得斩钉截铁。

良久,殿内又恢复了宁静,弄月走进去,发现太后果然又如往常一样睡着了,唇边还带了一丝笑意。弄月神色带了一分哀戚,取来一件披风轻轻盖在太后身上,然后俯下身,轻握住太后略有些冰凉的手,喃喃:“没关系的,太后,无论如何,奴婢会一直一直陪着您。人生的路还长着呢,就许奴婢陪您一起走下去吧,还有您的清宣哥哥。真好啊,不是吗?”

弄月笑着,眼里却莹然有泪。

是啊,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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