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带兵杀到后,韩王信、九江王英布一个照面就大败,几天就把整个颍川都丢给了项羽。韩军和九江军逃回南阳郡后,项羽也追赶到叶,本打算顺势夺取汉的南阳郡,可这时刘邦又离开了巩县,赶到叶县来支援韩王信和九江王。
见到刘邦的旗帜后,项羽也放缓了脚步,在叶县的对面扎下营寨。匆匆赶过来的刘邦虽然没有带多少军队,可他的出现稳定了联军的军心,面对这个曾经的兄长也是老对手的时候,项羽也缺乏速战速决的信心。

太阳已经落山很久了,项羽仍在中军帐里凝视着地形图,和刘邦打仗时项羽非常小心,没有忙着进攻,而是不断完善眼前的这张叶县附近的地形图。除此以外,整个南阳郡的地图也在被迅速丰富起来,项羽知道刘邦曾经通过这里攻破武关,对南阳地理的熟识程度要高过自己,这段时间来他花在完善情报上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夺取颍川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项羽陷入沉思的时候,满满一帐篷的楚将鸦雀无声,人人大气都不敢吐一声,生怕干扰到了楚王的思考。自从范增走后,项羽的独断专行更进一步,包括项伯在内他的谁的意见都没兴趣听了,在这个时候提出建议打断项羽的思路只会惹得他勃然大怒。

“报。”

在帐篷里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真切的时候,中军帐门口响起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喊声。

“什么事?”项羽果然暴怒,不耐烦地转过头来,冲着门口喝问道。

使者送来的是彭城的急报。

项羽才展开竹简一看,额头上的青筋就迸了起来。

“都是废物!”项羽大声骂道,把竹简扔到地上,感到不解气他接着飞起一脚把书案都踢翻了。

坐在仅次于项羽位置上的项伯,默默无声地起身去把竹简捡了起来,他感到侄子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坏了。一年前彭城之战的时候,不管局势多么紧张,项伯还能常常在项羽脸上见到自信的笑容;但随着艰苦的荥阳攻防战开始,项伯就发现项羽的笑容变得越来越罕见了,即使楚军渐渐制服了荥阳的汉军,项羽眉宇间的压力和紧张也没见减少多少。

尤其是范增离开后,之前可能是需要一个评判者,项羽还需要他叔叔旁听他和范增的争论;现在项羽什么事都不会和项伯商量,从会稽起兵前项羽就看不上项伯的谋略,现在更觉得他只是在重复项梁那过时的策略——范增走了之后,项羽整天就一个人盯着地图看,或是独自在帐篷里埋头苦思。

项伯把捡起来的竹简展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差不多在韩王信和九江王英布在颍川起事的同时,彭越离开刘邦的魏国领地,带着数千人攻入了楚境。项羽并不是很看得起这支汉军的规模,更看不起彭越的才能——可能也就是刘邦能让项羽稍微正视一眼。不过为了防止彭越切断自己的粮道,项羽还是向后方派去了军队。可项悍率领的援军被彭越在城阳、定陶等地连续击败,丢了一半的兵马后狼狈逃进定陶坚守;占了便宜后的彭越更是长驱直入,横穿砀郡、泗水郡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打到彭城城下。令尹吕青紧闭城门,听凭彭越在四郊大掠,只知道一个劲地向项羽告急。

收到彭城的告急信时,项羽刚刚遇到赶来叶县的刘邦,他就让九江郡的项声返回彭城消灭彭越,龙且继续呆在九江郡震慑英布余党。

当时听到项羽这个决定时,项伯心里认为有些不妥,他觉得龙且才能在项声之上,震慑英布余党这种工作不需要多少的才能,所以应该派龙且而不是项声去对付彭越。不过项伯没有发声,因为他知道在项羽眼里大家都是差不多的笨蛋,项声和龙且比起来他显然更信任本族的人,而且项伯也已经习惯了沉默。

结果就是彭越虚晃一枪,诈作慌不择路向东跑,然后在下邳伏击了穷追不舍的项声,将几乎是他两倍的楚军打得溃不成军。看到竹简的最后,项伯感到自己的手也在微微发抖,项声逃回彭城和吕青一起闭门坚守,同声向项羽讨要更多的援军。

“下邳……”项伯心里哀叹一声,彭越顺势还攻下了城,他居然占领下邳,这座城已经位于彭城以东了,还是连接楚国江东三郡和首都彭城的要道。要是不能迅速夺回彭城,不但江东三郡的钱粮、兵丁到不了彭城,就是东海郡的赋税也都要绕道。

其他将领都噤若寒蝉的时候,项伯走过去,给自己的族长扶起了桌案,把竹简又放了回去。

“叔父。”项羽抬起头,看着项伯,后者从他眼中看到了大团的血丝。

“寡人亲自去对付彭越,叔父带兵盯住刘邦。”项羽对项伯说道,下邳失守是不可容忍的,必须要立刻解决这个威胁。

“是。”项伯点头应承下来。

项羽说做就做,当天就带着一万精兵急匆匆地向东返回了。

……

“确定项羽走了?”没过多久,在叶县坚守的刘邦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是,大王,千真万确。”探马反复确认了几遍,还抓到了几个樵采的楚军士兵审问,所有的情报都证实了这个消息。

“太好了。”刘邦一跃而起,对周围将领说道:“我们去打楚军,怎么样?”

“好!”韩王信、英布,他们的手下以及刘邦带来的汉军将领都齐声欢呼。

“项羽只有一个范增,还不能用之,”刘邦志得意满地说道,楚国可畏的只有一个项羽而已,以前就是范增还在的时候刘邦都不怕,现在就更没有能让他感到威胁的人了:“看孤大破楚军!”

荥阳前线本来有近四万楚军,项羽南下颍川的时候,留给了终公近万的兵力,为了对付彭越他又带走了一万许。现在项伯手里大概有两万楚军,这个兵力依然比联军多,但刘邦依然很有信心击败对手,在他看来项伯能够稳坐楚军的第二把交椅只有一个原因,就因为他是项羽的叔父而已。

听说刘邦带着一万杂牌军来挑战后,不少楚军都要求出战,虽然项羽面前无人敢吱声,但给项伯出谋划策的可不少。

不过项伯坚决不出战:“当初范增就不出战,我也不出战。”

“当初刘邦手下是有关中和南路军的精锐啊,可现在只有韩军和九江军一群乌合之众。”在营墙上看到刘邦的阵容后,楚营内求战的呼声很高。

可项伯仍是摇头:“我的才能也不如范增,远远不如,范增都说他不是刘邦的对手,那我呢?我连范增都远远不如,不,绝对不许出战。”

见送战书无用,刘邦就开始在营外谩骂,项伯继续学习范增,把耳朵一塞装听不见。

骂了几天后,刘邦自己也泄气了,回到营地后对韩王信和九江王英布说道:“孤没时间在这里和项伯耗下去了,项羽好不容易离开前线,孤一定得做点什么。”

刘邦告诉韩王信和英布,他计划带着卫队全速赶回成皋:“项伯不出战,不一定终公不出战,就是终公也不出战,他的兵力没有项伯这么雄厚,他还需要分兵包围荥阳,机会肯定比这里多。”

本来刘邦指望一举击溃项伯的两万主力,从根本上扭转不利的战局,但现在楚军主力这里没机会,他只能盼望能去北线占一点儿小便宜,怎么也要利用项羽不在的情况下改善一下局面。

刘邦的动作和项羽同样迅速,第二天他就离开南阳返回三川,韩王信和英布自然不会用只有楚军一半的杂牌军去挑战项伯,也撤退回叶城坚守。

楚军立刻就发现了联军的异常,没过多久他们也确定刘邦的旗号消失。

于是不少人就再次开始劝说项伯出战,还有人担心刘邦这是去三川攻打终公了,建议项伯带着部队返回三川增援成皋。

但项伯把这些意见都否决了:“大王让我在这里和刘邦对峙,那我就在这里和他对峙,我怎么知道他是真走还是假走了?会不会回来?要是我走了刘邦又回来了怎么办?不,我们就是不出战,等大王回来再做定夺。”

项羽长期以来的轻视,不仅堵住了项伯的嘴,也彻底消灭了他的自信。

刘邦返回成皋之前,先快马加鞭赶回了咸阳,见到了萧何。

萧何刚刚又向洛阳发去了一支援兵,见到刘邦后萧何告诉他,有洛阳分担压力,关中的形势确实比一年前最悲观的估计好,但只要战争持续,关中就会继续地衰落。现在萧何尽力维持平衡,照顾那些独子、单丁的家庭,让最艰难的那些家庭不至于一下子崩溃。

“相国做得很好。”刘邦听了没多久,就不耐烦地说道:“但孤时间不多,没法和相国细细讨论,孤一切都委任给相国了,孤很放心,以后也不会过问相国如何治理关中。”

说完后,刘邦深吸了一口气,不等萧何道谢就继续说道:“孤此次前来,是要罢免相国职务的。”

这个转折实在太大,萧何都听得愣住了。

刘邦向萧何伸出手:“萧大将把相印给孤吧。”

萧何莫名其妙,但还是把相印交给了刘邦:“那谁替代臣的位置呢,曹参?”

“不,韩信。”刘邦收起了汉国相印的同时,口中答道。

“不可。”萧何急忙劝阻:“韩信野心勃勃,而且不会治事,臣推荐曹参。”

“曹参文武全才,可他能比你还善于治政?”刘邦反问道,他的尾音高高的显然是全然不信:“当然还是你来治理关中,孤任命你为丞相,从今天开始就以丞相的名义替孤管理后方。”

“谢殿下信任,”萧何一头雾水地说道:“可大王这是为什么呢?一国两相?”

“当然是为了奖赏韩信,”刘邦答道,他告诉萧何大半年来韩信的行动非常不积极,而接下来刘邦还要倚重韩信的力量:“要是韩信来增援孤,孤怎么也要给他些赏赐,所以孤决定提拔他为孤的相国,给他在汉国与你相同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另外秦国也是用丞相而不是相国,孤觉得最后都要改,迟早都要改成秦制。”

“原来如此。”萧何点点头,总算是明白了刘邦的意思,现在刘邦和项羽苦战,魏地借给彭越、南阳借给英布,实在没有什么富裕的东西给韩信。提拔韩信为相国,也是刘邦的一种姿态,之前力排众议任命韩信为大将,基本就表示承认对方元从的地位,现在更是表示对方是元从里的功臣。

“只怕韩信不稀罕这个。”看刘邦把自己的相印收起来后,萧何有些不舍地问道:“那臣子这些日子用什么信物办公呢?”

“孤现在手里只有这个,”刘邦不假思索地把自己的王印拿了出来:“丞相先用这个,等你刻好了丞相印后,再把这个还给孤便是。”

“这如何使得?”萧何的眼睛都瞪大了。

“如何使不得?”刘邦笑道:“孤身在前线,换个信物很容易,就是孤自己各营跑一遍去说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可丞相行吗?”

萧何当然不行,他执掌这么多的郡县,所有的命令都要用印,如果没有了合法的信物立刻就会大乱。而用刘邦的王印显然很方便,各处除了萧何的相印、当然也有王印的留存,用王印给萧何新刻的丞相印背书,自然也是非常方便。

“如果丞相不要这颗印,非要留着相印,那孤就只要先把它借给韩信,等他刻出新的相印后再归还给孤。”刘邦又补充了一句。

“万万不可!”萧何失声说道,接着他就看到刘邦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长吐了口气:“大王是说着玩的。”

“当然,虽然孤把他与你并列,但还是知道轻重的,孤岂能让他染着王印。”刘邦说道:“丞相先用王印理政,等你刻好新印颁布全国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取消这块印。”说着刘邦就向手里那块萧何的相印指了一下。

“臣晓得,”萧何严肃地点点头:“把他推荐给殿下,现在臣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当然是福,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吗?如果没有丞相的推荐,说不定现在孤还憋在汉中等死呢。”刘邦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临走前他对萧何又说了一声:“信陵君连鸡鸣狗盗之徒都能用,孤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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