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学其的心情很不好。劳心劳力两年时间带出了一届最优秀的毕业班,现在刚毕业,那些往rì对他尊敬有加的学生们却似乎完全把他给遗忘了。蒋学其并不贪心,他只是希望那些那些孩子们能带着录取通知书来给他看看,开心地告诉他终于通过努力考取了曾经向往的大学,然后对着他说一声谢谢,这就是对他的最大的满足。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至极的愿望,却无法实现。迄今为止,放榜半个多月了,来看过他的学生一共也只有五个。前几天,蒋学其终于忍不住,主动给一部分学生打了电话,结果却让他寒心,那些往rì乖巧听话的孩子们在电话里不是语气冷淡,就是用没有空、时间紧等理由搪塞自己,根本不愿和自己见面,仿佛自己这个做老师的在苦苦哀求他们一般。

蒋学其没有孩子,他一直把教师当作一个很神圣的职业,把每个学生都当作自己的孩子去悉心教导。现在这样的结果却让他心灰意冷,连昨天校长通知他,省里市里近期要对他和班里几个尖子生做出嘉奖他也毫无兴致,甚至萌生了辞职的念头。

蒋学其走在繁华的经五路上,不禁有些恍惚,他已经记不清楚上次出来逛街是什么时候了,一年、两年,还是更久……

今天约蒋学其见面的是许健的母亲,许健是全班家里环境最差的孩子,也是最懂事的孩子,为了照顾她的母亲,许健从初中开始瞒着她的母亲就偷偷出去打工,以致于学业差点荒废。让蒋学其欣慰的是,许健这次考得还不错,考取了宁南大学的物理系。

许健电话里坚持说他母亲要请自己吃顿饭,蒋学其没有推辞,他觉得欣然赴约对许健的母亲来说是一种尊重。蒋学其身上背着的,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旧书包里面装着800元钱,这是他近三个月的所有工资。他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一定要说服许健母子收下这笔钱,这样,至少他们不会为了因为第一学期的学费而cāo心烦恼。

就快到了,蒋学其远远望着华丽气派的江南chūn饭店,心里有些感慨,人与人相比就是这么的不公平。江南chūn饭店的老板也是他的一个学生家长,那个叫金鸣的学生生来就丰衣足食,不用为生计担忧,而与他在一个屋檐下呆了两年的许健,却必须要每天中午去工地搬一个小时的砖,就为了挣出每天的午饭钱。金鸣也许在江南chūn吃饭都吃腻了,而许健母子为了请自己在江南chūn旁边的小饭馆吃一顿饭,可能要紧衣缩食一个星期。

蒋学其有点奇怪,来回走了两趟了,却始终找不到许健说的那家叫勿忘的小饭店,电话里肯定没听错,许健说得清清楚楚,就在江南chūn的隔壁。可是现在看来,江南chūn左右相邻的两家店面,一家是眼镜店,一家是五金店,怎么也找不到那家叫勿忘的小饭店。

难道许健说错了,在街对面?蒋学其缓缓回身,看向街对面,却猛地听到身后有奇怪的声音,暮然回头,只见两条长长的大红sè的巨大横幅从天而降,悬挂在江南chūn饭店两侧,上面用金黄sè的字体印着:

从教无私,桃李三千承雨露;

感恩报国,芝兰四季吐芬芳。

蒋学其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只是在心里赞叹真是一副上佳的对联。江南chūn饭店里突然涌出一大群人,人多却不显杂乱,很快地齐刷刷站成两排,齐齐大声喊道:“蒋老师您辛苦了!”

看着那一张张熟悉亲切的笑脸,蒋学其感觉脸上一热,泪水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拼命想忍,却怎么忍都忍不住。蒋学其心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不是他们不爱自己,忘了自己,而是他们早就约好,一起在这一刻给自己一份惊喜。多么可爱的一群孩子,蒋学其心里有种转身就跑的冲动,想寻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街上的行人纷纷围了上来,指指点点的,不断交头接耳,都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平时哪家有什么喜事也就是放个鞭炮什么的,几十个年轻人整整齐齐地列队相迎,无疑是个很大的场面。

甚至两个人就站在蒋学其发问,蒋老师是谁啊?干什么的?蒋学其很想大声告诉他们,蒋老师就是我,这些都是我的学生,我的孩子,能教出他们这样懂事的一帮孩子,我一生无憾。

“蒋学其老师请进!”

齐声大喊之后,饭店外的两队人齐齐弯腰深深鞠躬,而且是一躬不起。饭店里再次涌出一群人,这次的都是成年人,他们很有节奏地鼓着掌,跟着大声喊道:“蒋学其老师请进!”

所有看热闹的人齐齐看向年轻人鞠躬的方向,这个叫蒋学其的老师现在一定就在那个位置。善良的人们纷纷从这个位置离开,换一个角度继续看热闹,因为他们知道,这么重的礼不是属于他们的,他们不该受,也受不起。

蒋学其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他每耽误一秒,这些孩子就会一直这样,多弯着身体一秒,只有自己过去了,他们才肯起身。

蒋学其迈步移动,看热闹的人才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就是这次的主角。有些谢顶的脑门,略显凌乱的头发,身材也不算高,穿着一件略微发黄的白衬衣,土黄sè的裤子,脚下穿一双解放鞋,还背着一个破了一个小洞的旧书包,浑身上下加起来也不到二十元钱。

这样的长相,这样的穿着打扮,毫无出彩之处,放在人群中立刻被淹没,丝毫不会引起注意。在场的所有人却没有一个敢于轻视他,就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能让这么多年轻人夹道大礼相迎,还有他们后面站着的热烈鼓掌的人群,其间不乏气度不凡、衣着讲究的人士。

蒋学其走到列队排头的位置,深深鞠了一躬,大声说:“同学们,蒋学其谢谢你们,你们都是我最优秀的学生,我最喜欢的孩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们!”蒋学其说完,走到排头的林夕然面前,扶住林夕然的手臂,说:“林夕然,快起来!”接着又走到对面,拍了拍林枫的肩膀,说:“林枫,你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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