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还在咆哮,满是皱纹的手像一截枯树枝,抓着楚霄的衣裳使劲拉扯。楚霄穿的是麻木衣,没两下就被扯得开了口子,颇为狼狈。
但他没动,也没说话。

四周的霾气越来越重,尔尔想张口,却被离烨连人带嘴一起捂进了怀里。

“是死生门。”他道。

浑身一紧,尔尔透过他的指缝往外看,就见整个结界里的天都昏暗下来,狂风卷土,吹起一地残渣,官兵尸体堆放的地方满溢出浓浓的怨气,那怨气纠缠落地,再盘旋上升,不消片刻,便化出了个姑娘的身影。

“怜微?”老爷子看见了,怔愣地喊了一声。

聘聘婷婷的姑娘,梳着倭堕髻,穿着紫褶裙,闻声朝他那边看去,一双明眸含愁。

她那眼神太过陌生,瞬间激怒了老爷子:“到底是多年没见,连面也认不得,怪道都说养女不如养儿,白养十几年,送出去连个影子都见不着,好容易相见,连爹也不喊一声!”

随着他的怒喝,四周怨气翻腾得更为猛烈。

怜微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兰唇轻吐:“不是早就不认我了么。”

心头一哽,老爷子气得跺脚:“是不认,是不认,可你还姓洪,你死在哪儿我总是要追究的!”

像是被“死”字刺激到了,前头站着的楚霄突然浑身一紧,提着刀就站到了怜微面前,戒备地看着老爷子。

“你还敢对我动刀?”老爷子更怒,“来,你朝我砍,砍死我就没人妨碍你们在一起了!”

戾气和怨气浓得不像话,尔尔皱眉看着,眼尖地瞧见了楚霄手里的砍刀在发光。

低暗的光,绕着千丝万缕的怨气,隐隐还有一丝仙气。

她连忙拉了拉身后这人的衣袖:“你瞧。”

“瞧哪儿?”离烨瞥她一眼,转头看向左边的街道,“你该瞧的是你的结界。”

结界?尔尔回神,捻指一探,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人破了界。

她虽然修炼不到家,好歹也算个神仙,凡间定是无人能破她的结界的,但这股力道来得又猛又悄无声息,要不是离烨提醒,她都不知道结界被开了口子。

连忙凝神念诀,将它在死生门察觉之前补上,尔尔无心再看别处,想着反正有离烨在,出不了什么乱子。

然而,离烨只是提醒了她一句,就又开始看热闹。

大批的官兵从破开的结界口里冲了进来,刀枪斧钺都对准了楚霄。楚霄霎时警惕,护着怜微后退了几大步。

老爷子愣住了,没想到会有官兵围过来,连忙抓着一个人问:“官爷,官爷,这是做什么?”

那官兵神色严峻,扶着他站到边上,沉声道:“楚霄闹市杀人,已经被通缉,原以为昨日杀了数十人之后会遁逃,不曾想竟又折返,还又杀害了官府的人,我等奉命前来捉拿,还请老人家避让。”

听得睁大了眼,老爷子搓了搓手,靠着墙壁喘了口气,眼里满是不解:“怎么会呢,就他那没出息的样子,杀人做什么,官爷,是不是弄错了?”

官兵摇头,转身就围了上去。

没有人能给他解答,楚霄也被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老爷子往四周看了看,还是踉踉跄跄地走到了离烨跟前。

“你们也在这里。”他哆嗦着嘴唇,瞪眼看着尔尔,“你们可知这儿是怎么了?”

尔尔在闭目修结界,没有听见他的话,离烨不悦地将她揽进怀里,斜眼看着这老头:“你不是过来看生意的?”

老爷子:“……”

挠挠手又抓抓衣襟,老爷子有些窘迫地道:“顺带看见她,也是要问问的,我就她一个女儿,她母亲去得早,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好好照顾她,我……嗐……您帮帮忙?”

他是真急了,眼里都涌上了泪。身上原本十分厚重的怨气,竟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离烨有些惊奇地挑眉。

还能这样?二十多年的怨气,神仙也不可能说消就消。

慢条斯理地坐直身子,离烨道:“那边的人,都是楚霄杀的,那些人没有冤枉他。”

脸上的褶皱都拧在了一起,老爷子气愤难当:“我就说他不是个好人,怜微,怜微啊!”

他朝那官兵围着的中央喊:“跟我回家,跟我走!”

“别喊了。”离烨漠然地道,“那不是你的女儿。”

眼神古怪地回头看他一眼,老爷子摆手:“我虽是老糊涂了,可她的模样还是记得的,也就她不孝,不记得我……”

“你女儿三天前就死了。”丝毫不近人情地打断他的话,离烨半阖着眼,冷漠地看着他,“那儿站着的,不过是死生门的怨气结出来的幻影,任凭你怎么叫,她也不会跟你走。”

死生门拥有极大的怨气,也会以怨气侵蚀四周,结出来的幻影,向来都是最能控制宿主的模样。

也就是说,它在用怜微的幻影控制楚霄杀人。

但是,离烨有点想不明白。一般的凡人,何至于有这么浓厚的怨气?人的一生,怨憎会爱别离,都是常态,人间疾苦也不过就是九霄书册里淡然的几笔,何以能强烈到吸引死生门?

老爷子似乎是被他的话吓着了,将信将疑地呆在了旁边,眼里浑浊一片。

尔尔修好结界回神,一抬头,差点撞上大佬的嘴巴。

“嗯?”她皱眉,“您怎么又抱着我。”

“因为你矮。”离烨十分流畅地回答,“抱起来舒坦。”

尔尔:“……”其实可以光说后面那一句,前面半句不用说的。

她转头,就见街道上楚霄已经又开始杀人了。

带着戾气的砍柴刀,削开了官兵的刀刃,也削断了他们的骨头。

倒吸一口凉气,尔尔下意识地抓住大佬的衣襟:“您怎么也不拦一拦?”

“拦他做什么。”离烨道,“死生门被镇压多年,正是缺怨气的时候。”

脸色发白,尔尔推开了他。

心里一沉,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眼帘一垂,伸手将她拉回来:“玩笑罢了,但这些人已经踏进了死生门的范围,总归也是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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