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一个紧拉着窗帘的房间里,一个戴着一顶鸭舌帽的男子,正在仔细地检查着一把崭新的驳壳枪。
检查完毕,他把驳壳枪塞进了一个木制的枪套中,接着再将其放进了圆桌上的一个手提箱里。

他戴上皮手套,拎着箱子出了门,毫不起眼地走进了街道上的人群里。

不多会儿,他来到了一个公共汽车站前,随着人流站在了候车的队伍里。在他的旁边,一个用围巾捂着口鼻、看不清面孔的男人,站在那里。

戴着鸭舌帽的男子看见他后,把手里的皮箱放在了地上。

这时,一辆公共汽车开了过来,戴着围巾的男子顺手拎起了这个装着枪的手提箱,随着乘客上了车。

公共汽车按照既定路线行驶到了另一个车站,停稳后,车门开了。乘客们拥出了车厢,戴着围巾的男子也随着众多乘客一起下了车。他提着手提箱,走向了车站附近的一栋公寓楼。

站在公寓楼门口,他警惕地左右看看,而后走了进去,一步步踏上楼梯,面无表情地走到了这栋公寓楼最顶层的走廊里。

顶层因为不是住户,格局和下面几层不太一样,房间和房间离得很远,走廊里也是空无一人。

男子来到一扇窗户前,把手提箱放到地上,从里面取出枪套,拔出手枪,再将枪把和木盒的顶端连接在一起,这样,木盒便成了一个肩托。

他悄无声息地准备好了这一切后,伸手推开了窗户向窗外看去。正对面,正是医院的住院大楼,大楼里灯火通明。

透过斜下方的一扇窗户,他清晰地看见,笔迹专家许振正陪在母亲的病床前面,端饭倒水,走来走去。

男子专心地看着,脸上的围巾因为哈气变得潮湿,露珠开始多了起来。他松了松围巾,露出了脸,原来是丁战国。

丁战国把枪口举了起来,枪口的准星套住了许振的身体。

他勾着扳机的手指向后移动——

“乒!”

丁战国开了一枪。因为后坐力,他的身子向后顿了一下。

透过窗户,他看见医院病房里的许振应声倒地。

伯爵咖啡馆附近的街道上,一辆黑色的出租车驶过来停下,钻出出租车的李春秋抬头看了一眼马路对面的伯爵咖啡馆,然后径直走了过去。

他刚刚走到咖啡馆门口,街道的另一端,邱海也从一辆车上走了下来。他扭头机警地左右看了看,也朝着伯爵咖啡馆走了过去。

伯爵咖啡馆的玻璃门被李春秋推开,他走进来,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

咖啡馆里的人不是很多,有一对情侣坐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两个商人打扮的男人在聊天;还有一个脸色黝黑的男子,坐在面对着玻璃门的位置上,喝着一杯热咖啡,他正是彪子。

李春秋往后面看去,注意到了咖啡馆的后门。他挑了一个靠近后门的位子坐下,从他的角度看去,玻璃门正在他的斜前方。

此时,林翠也开车来到了伯爵咖啡馆附近的街道边。她透过车窗,看到了远处的邱海正在向伯爵咖啡馆走去,他离玻璃门越来越近。

林翠把车停到路边下了车,她环顾了一圈后,远远地朝着咖啡馆走了过去,跟在了邱海身后。

咖啡馆里,李春秋用小勺搅拌着一杯热咖啡,他一边等着,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

邱海已经走到了门口。

坐在正对着玻璃门位置上的彪子,透过玻璃窗,直直地看着邱海。他的右手慢慢离开桌面,伸到了桌下,解开了一粒皮夹克的扣子,从里面抽出了一把带有消音器的手枪来。

邱海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往两边看了看。

咖啡馆内的李春秋端起杯子,把杯子放到了嘴边吹着热气。

彪子一脸平静,手却已经把桌子下面的枪口抬了起来。

玻璃门外,就在邱海正要伸手去开门的一瞬间,他突然透过玻璃门,看见了桌子下面伸出的枪口。他一下子怔住了,随即,他的右手马上撩开大衣向后摸去。

桌下,彪子勾着扳机的手指猛然向后扣去!

身后不远处的林翠看到了邱海拔枪的动作,一下子惊呆了,没等她反应过来,“乒”的一声,枪响了。

随即一声巨响,咖啡馆的玻璃门碎了,李春秋手里的杯子被震得摔在了桌上。

顿时,咖啡馆里的尖叫声、哭声混成一片。

李春秋霍地站起来,下意识地往外看去,只见门外一个人仰面躺着,他的脑门上有一个血洞,右手还死死地握着一把手枪。

李春秋愣住了,他忽然想起,这个躺在地上的人正是早上在电话亭里为他开门的人。

就在李春秋惶惑的瞬间,彪子已经戴上了一顶帽子,从他身前一闪,从后门走了出去。

李春秋见状,几步追了过去。他来到后门,往外推去,门却纹丝不动,很显然,后门的插销已经被彪子从外面插死了。

林翠从衣服里拔出一把手枪,朝着咖啡馆跑了过来。不远处,几个社会部的侦查员也围了过来。

不一会儿,林翠就看见李春秋从咖啡馆里面冲了出来,她看见他低着头沿着路边,往另一侧匆匆走去。

林翠一下子愣住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李春秋快步走远。

不远处,一辆刚刚行驶过来的黑色轿车里,林翠看见李春秋时的表情和反应,被坐在驾驶室里的郑三尽收眼底。

市医院,许振母亲病房外面的走廊里,丁战国正匆匆走来。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闹声,病房门口已经聚集了几个公安和一两个医护人员。

丁战国快步走了过去,只见病房的门敞开,里面的地上有斑斑血迹,窗户上的玻璃碴儿碎了一地。

王科长拉着脸,站在一边。

“怎么回事?”丁战国直接走了过去,问。

“有人从对面楼上对老许开了一枪。”

丁战国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他人呢?人怎么样?”

“打偏了,撕了胳膊上的一块肉,还在处置室。”

丁战国想也没想,转身朝处置室走去。一进门,他就看见许振坐在凳子上,光着那只缠着绷带还在渗着血的胳膊。

丁战国瞅了瞅他,面色中带着愧疚,说:“对不住了,许同志,这事儿都是我不好。”

“丁科长,你这话什么意思?”许振抬着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丁战国。

丁战国也看着他:“我这个人粗,脑子里有什么,嘴上就说什么。都是抗联出来的,你多担待吧。于心有愧不是因为别的,我就是觉着这个事,可能都是因我而起。”

“我听不明白。”

“我让你帮忙的那份笔迹鉴定,涉及潜伏在哈尔滨的国民党特务。老太太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摔倒?你提前赶回来,在医院里挨了这一枪,为什么?”

听到这里,许振似乎明白了。

丁战国深深地望着他:“我要是他们,也这么干。在你进行笔迹鉴定之前,就干掉你。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许振一下子站了起来:“咱们现在就去我的办公室。我今天什么也不干了,就办这件事。”

长春,一家医院的门诊楼里。

一个诊室的门打开了,向庆寿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拄着一根手杖,不时地咳嗽着。

他一眼看见了等在一边的搜查组长,马上问他:“上海有消息了?”

“是。”

向庆寿拉着他,来到安静的一个角落:“以后有这种情况,直接推门进去。查到了什么?”

搜查组长马上汇报:“收款人是一个商人,是金秘书在军校时的同学。这个人毕业以后没有从军,一直在做生意。上海已经立刻拘捕了他。刚刚审完,据他说,几年以来,他每次收到金秘书的汇款后,都会托人带给金秘书在乡下的家人。”

“家人?”向庆寿拧了拧眉头,这个消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老婆和孩子。一直在崇明乡下,三天前刚刚搬走。”

“他们不是都在抗战时期让日本人炸死了吗?看来他早就给自己留了后路啊。”说完,向庆寿马上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我要见他。”

长春保密局大楼的审讯室内,坐在椅子上的金秘书已经奄奄一息。

“吃了很多苦啊。”从医院回来的向庆寿哀其不幸地看着他。

“看完大夫了?”金秘书的嘴边有着暗红色的血迹,他说话的时候,是一种奇怪的嘶哑声音,听起来仿佛是声带受了损。

“蒙你惦记。”说完,向庆寿感慨了一句:“看也白看。也许哪天就去见上帝了,所以更得抓紧点儿时间。”

金秘书看着他,没说话。

“忙活了一天,总算有点儿结果。”向庆寿望了望他,“今天我才知道,抗战时期,你就加入中共了,老党员了。”

向庆寿慢条斯理地说:“老有好处,也有弊端。资格一老,就有了老婆,还生了孩子。干我们这行,这属于累赘,温暖的累赘。你说是吧?”

听他这样说着,金秘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把他们送到了崇明,乡下虽然条件苦点儿,可总比在明处安全。至于档案里的那些谎言,我们就不细究了。我今天想告诉你的是,别担心,孩子那边,我会替你保护好他们的。”

金秘书的身子微微一动。

向庆寿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三天前,他们搬到了江苏宝应县的安丰镇。那边也有咱们的人,他们会招待好的。”

向庆寿看着他的目光还是那么充满温情,说话的声音也很轻。

金秘书和他对视着,四目相对间,他嘶哑着声音说:“向先生,抛开政治观点,对你个人,我一向充满敬意。对妇孺下手,不是你的为人。”

向庆寿很委屈,甚至是用一种嗫嚅般的口气诉苦似的说:“是啊是啊。一直以来都是啊。可是现在,你也知道,形势所逼啊,咱俩要是换换,你说我有什么办法?都快过年了,摊上你这么一件事,我就快被上面枪毙了。但凡我能问出一星半点儿东西,我都不会碰你太太和孩子一下。”

金秘书死死地盯着他,目光里满是担忧和愤怒。

向庆寿看了看手表:“再拖下去,你的那些同志就全跑光了。我还有两个小时,你也是。咱们俩现在在一条船上,金秘书,你如果非要凿船沉海——”

他冷冷地看着金秘书:“那就一起死吧。”

金秘书的一张脸变得惨白。

李春秋从伯爵咖啡馆出来,往自己的新家走去。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严峻,面对方才突如其来的凶杀案,他如坠迷雾。他和死者曾在路边的电话亭里有过一面之缘。死者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横尸街头?那个凶手临出门之前把后门插死的举动,究竟是本能的反应,还是针对他的行为?他一无所知。

正思索着,他拐过一个弯,远远地看见了刚刚从家里出来的赵冬梅。

他正要招呼,就看见赵冬梅已经对上了自己的目光,她已然看见了他,但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要迎过来的意思。

李春秋有些讶异,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了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绝尘而去。

回到家,李春秋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摆着的一个铁皮罐子。他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只见罐子上写着两个字:铝粉。

看来,刚才那辆黑色轿车里的人,是郑三。

行驶着的黑色轿车里,郑三静静地握着方向盘,之前的那条披肩被他放在后座上。

赵冬梅没有说话,车内有些沉默,郑三忽然开口了:“站长的意思,你明天还得去一趟。”

赵冬梅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郑三看着前方的路,说:“我知道你心里在说什么。我祖宗八代都让你骂遍了。别以为就你委屈、就你累。我干完了掉脑袋的活儿,得来接你送你,还得替你丈夫找他要的狗屁铝粉。”

赵冬梅依旧一言不发。

“要不然怎么办?咱们都是一只只蝌蚪,上面把我们扔到哪条河里,我们就得在哪儿长成青蛙。他们要是哪天饿了,咱们的肉再少,也得自己跳进锅里。”郑三嘟囔着,两秒钟后,他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脏话。

赵冬梅面无表情地拿起披肩,轻轻地罩在了自己的头上。

东北局社会部大楼,会议室。

林翠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冷静地讲述着之前发生的情况:“……本来定好的是在电影院。对方临时改变了接头地点,让邱海马上去滨江西路的伯爵咖啡馆。我们只能跟着临时更改计划。”

椭圆形的会议桌周围坐着一干领导,冯部长坐在主位。

林翠接着说:“邱海马上就要进去了,他一定是看见了危险,我猜想,应该是枪口,所以他马上拔出了手枪。看得出来,那是下意识的。接着玻璃门就碎了,邱海被一枪打倒,从距离上看,很近。枪手应该就坐在门口,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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