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看着她大喊:“每个人都知道!连学校的同学都知道了,他们人人都在说!”
“那些都是假的!”姚兰也冲他喊。

“是真的!”李唐叫了起来,然后情绪激烈地对李春秋说,“妈妈昨天晚上一口饭也不吃,她在等你。你就是不回来,每天晚上你都不回来,你在和那个狐狸精在一起!”

姚兰实在听不下去了,伸出手就要去打李唐,李春秋猛地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胳膊。

李唐倔强地扬着脸,仿佛对于那个即将打下来的巴掌一点儿都不害怕。

姚兰一阵心酸,看着对峙的父子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晨起,靠近近郊的一片棚户区里,家家户户门口的土灶上都冒起了炊烟。三三两两的居民从家里走出来,有的生火买菜,有的刷牙洗脸。

郑三穿着一件刚刚偷来的泛着油光的皮袄,低着头走在这片棚户区里。因为太冷,他不得不将两只手拢在袖子里。

刚刚失去亲弟弟的他,脸上还挂着血痕。他半眯着眼低头前行,眼神冷冰冰的,凉透了一样。

长春。

一辆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南湖公园门口的街边,不多会儿,另一辆黑色轿车也开了过来,停在距离前车不远的地方。

车门开了,下来一个人,是向庆寿。他顿了顿,向前车慢慢走去。

前车的司机见向庆寿已经下车,立马也打开车门走了下来,站到不远处。

向庆寿走过来,透过前车摇下来的后车窗,看见后座上坐着一个头戴高大貂帽、把自己的脸藏在墨镜下的男人。

他拉开后车门,看了看这个男人。

“向先生早啊。”男人主动向他打了个招呼。

这个声音让向庆寿觉得很熟悉,他有些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仔细辨认着。

男人看着他狐疑的目光,立刻明白了,不禁夸赞道:“向先生好记性。多年前说过话,到现在还记着我的声音。”

他笑着摘下墨镜,说道:“向站长,别来无恙呀。”

看到他面容的一瞬间,向庆寿惊愕地瞪大了眼。这张有星星点点麻子坑的脸,他再熟悉不过了。错不了!他正是当年国共合作抗日时,投敌叛国的腾达飞。

向庆寿警觉地一下子摸向腰间。

站在一旁一直关注着这边情况的司机,见向庆寿有所动作,马上也将手摸向怀中。腾达飞冲他摆摆手,司机又将手放了下去。

“向站长还记得我爱抽雪茄,这是给我掏烟呢吧?”腾达飞冲向庆寿露出了一个笑脸。

向庆寿死死地看着他。

“戒啦。五年前,你的手下把一根伪装成雪茄的微型炸弹放进我办公桌上的烟盒后,我就再也不抽啦!以后咱们还是喝酒吧,红酒,对身体也好。”

向庆寿看着他打趣的谈吐,愣了片刻才把手从腰间放下来,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是黑龙江反共救国地下军的总指挥?”

“国防部任命的。如果需要,委任状就在后备厢,你可以带回去看个够!”腾达飞点点头,“我要是你,我也想不到。”

“上峰要我配合的居然是你!”向庆寿一脸意外。

“向兄,别看东三省的地界这么大,这么多年了,常在这个戏台子上唱主角的还就是咱们这几个人。山不转水转,谁和谁搭一台戏,我看都是命里注定的。”

向庆寿没有说话。

腾达飞重新戴上了墨镜:“外头多冷啊,兄弟的车虽然不大,但还是很暖和的。”

向庆寿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钻进去,然后将车门关上了。不过,他一时间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一直目视着前方,甚至不愿侧过脸直视腾达飞。

腾达飞倒是很放松地说:“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今天坐在这儿吃饭的人,备不住明天就会拔枪相向,换过来也一样。放在几年前,我都不敢想象我们能并排坐在这里。”

“是啊。上面的心思,总是很难猜。”

“上面是什么人?都是投机者!我如果帮不了他们,你们或者说咱们,想想看,肯定轮不到你去拔枪,我就死在哈尔滨了。”

向庆寿终于转过头,看着他。

腾达飞继续说:“来长春之前,国防部给我详细介绍了保密局长春站做的大量前期工作。我必须先在这里道一声谢。”

“总指挥莅临长春,要说的不仅仅是这句话吧?”

“你是聪明人,我就有话直说了。”

“你还想要什么?”向庆寿凝视着他。

“人。”

“多少?”

腾达飞伸出一根手指:“最少一百。那些前期工作只是一部分,后面才是决定输赢的关键。我还得说明一点,这一百人不能是凑数的滥竽,我要整个东北最出色的特工。”

“没有。”向庆寿回答得十分干脆。

看他如此不配合,腾达飞目光凌厉地看着他。

向庆寿微抬了下眼皮:“拿枪顶着我也没有。我们最近在哈尔滨的几次行动都折了,损失很大。”

“据我所知,你们刚刚启动了不少沉睡者,都是当年从各个培训班选出来的精英人才,伪满时期就埋在哈尔滨了。再加上原有的力量,凑个整数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向庆寿盯着腾达飞,没说话。

“不是我手长,实在是国防部对这次行动期望太高了。”

“拿国防部压我?”

“我反而觉着这是一种督促。”

向庆寿笑了:“你应该去经商。我出钱,你得利。太妙了。”

腾达飞也笑了:“等计划成功的那一天,向兄就不会这样冷嘲热讽了。这是一盘大棋。”

“有多大?”

“能说的,刚才我都说了。”

向庆寿不无嘲讽地看着对方说:“总指挥不肯屈尊到我的保密局,怕是被别人看到您这张脸吧?”

“我的这张脸早晚都会被大家看到。我担心的倒是贵站的保密措施,听说这阵子泄密不断啊。”

这一个巴掌打的,向庆寿的脸色有些难看。

“相信我,很快就不会这样了。快过年了,我有个礼物送给你。领你一百人的情,我也得投桃报李呀。”腾达飞给他丢个枣。

“礼物?”向庆寿故意嘲讽地问,“是日本人留下来的金条吗?”

腾达飞没和他一般见识:“人,人才是最宝贵的礼物。潜伏在贵站的中共间谍。”

向庆寿一直看着他,像是在甄别他话里的真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也是你的黑虎计划里的一环?”

“不不,这是开胃菜,咱们还没正式开席呢。”

“黑虎计划。这个名字是你起的吗?”

“俗了点儿,是吧?”腾达飞勾起了嘴角。

“怪了点儿。世上有黑色的老虎吗?”

腾达飞笑了:“你只要相信它,什么都会出现的——包括那个让你睡不好觉的内奸。”

哈尔滨。

陈立业家里的床上摆了很多打开的包袱,里屋的两个板柜大开着,陈太太正跪在板柜前寻找着什么。

寒冬腊月天,陈立业只穿了一件洗得变了形的宽背心。他站在板柜一边,有些着急地催问:“找着了吗?”

“你别急,我记得是放在这儿了。”

陈立业抑制不住内心的焦急,忍不住埋怨道:“跟你说了多少回,别乱放别乱放。你看,这多耽误事。”

“找着了,在这儿呢——”正埋怨着,陈太太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新棉袍取了出来。

陈立业立刻迫不及待地将它穿上,对着镜子仰着头,在屋子中央站直了身体。

笑容满面的陈太太细致地用一把扫炕笤帚,帮他扫着身上那件棉袍,虽然棉袍上几乎没有浮尘。

陈立业的脸上有一种掩饰不住的高兴:“再扫扫。多扫两遍,干干净净的。”

市公安局侦查科门口的楼道里,李春秋一脸阴郁地走着。因为儿子,他上班的这一路心情都不太好。

正走着,一个女公安抱着一摞文件不疾不徐地迎面走过来,看见他,主动向他问了个早。

李春秋礼貌地点点头。

另一边,两个年轻的公安一边咬着包子,一边快步从李春秋身后超过。

李春秋认识这两个小年轻,冲他们唠叨了一句:“早起五分钟都不至于这么狼狈。”

俩人冲李春秋笑了笑。

李春秋一路穿过走廊,仔细地观察着两侧的办公室,里面的办公人员一如既往地忙碌着。

一切都很平静,今天早晨和以往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昨天夜里的连锁反应消失了。

难道郑三没有行动?以魏一平急切的态度,他没有理由拖着这件事。还是说出现了另一种可能?李春秋细细琢磨着。

侦查科就在前面,他想了想,过去敲了敲门。

门开了,小马招呼道:“李大夫?”

“老丁在吗?”

“还没来,昨天夜里下了班到现在就没见着他。”

“是吗?”

小马正要说话,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屋里只有小马一个人,他跑过去接起来:“是我,什么?消防?什么消防?”

这时候,拿着两张纸的小李从一侧走过来,叫住了李春秋:“李哥。”

“这是什么?”李春秋站在门前,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消防知识考核。”

小马拿着外套从屋里出来,看着小李手里的纸卷问:“干吗的呀?说让我们也去领。”

“消防科弄的,普及防火知识,开卷考核,后背答案正面题。考不过的,年底不给发大米。”小李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开卷?李春秋有些意外:“开卷考试,有意义吗?”

“人家说了,大家都忙,没时间背,抄一遍加深一下记忆总比啥都不知道强。”说完,小李把试卷递给李春秋,“下班前就得交,抄吧!”

李春秋接过试卷,和小李一起回到了法医科。

二人分别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前,抄写着答案。李春秋执着一支钢笔,用笔尖在消防知识试卷上写道:“……定期检查消防蓄水池的水位……”

他看了一眼答案,继续写:“保证火情发生时,有充足的水量灭火……”

一条行人不多的马路上,陈立业穿着那件压箱底的棉袍站在街边,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激动心情,静静地等人。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的轿车朝他匀速地行驶过来,快到他身边时减慢了速度。

车停下来,一个年轻姑娘从车里走出来,从容地来到他面前。

这个年轻姑娘,正是在腊月十一的早晨,李春秋在咖啡馆里看见的坐在陈立业对面的那个人。

和那天相比,这个姑娘今天的穿着和打扮让她看上去显得格外精神利落。

“林翠姑娘。”陈立业叫道。

林翠注意到了陈立业一丝不苟的打扮,她嘴角噙着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老陈,今天够帅的啊!”

“我结婚的时候穿过的,不到过节我都舍不得穿。”

“今天就是你的节日,走吧。”林翠笑着为他拉开车门,陈立业抬腿钻了进去。

汽车平稳地行驶着,坐在后座上的陈立业有些出神地凝视着车窗外。

“老陈。”林翠唤他。

陈立业似乎没有听到,仍旧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

“老陈?”林翠再次唤他。

“啊?”陈立业这才反应过来。

“一会儿,你如果对工作和生活上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陈立业点头如捣蒜:“好好。”

十几分钟后,轿车行驶到一个有两扇红漆大门的门口,这座大门前并没有任何牌匾。

轿车司机向大门鸣了两声喇叭,有人便将大门从里面打开。轿车随后进入大院,然后穿过一条松柏掩映的马路,拐了一道弯,停在另一扇大门的前面。

这一次,站在门前两侧的是两个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

林翠摇下车窗,将证件递给了卫兵。

卫兵查验后,将第二道大门打开了。轿车开进去,直接停在一座办公大楼的下面。

陈立业和林翠下了车,向楼里走了进去。

林翠领着陈立业穿过又高又深的寂静走廊,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前。她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进。”

林翠应声轻轻推开了门,站在她身后的陈立业下意识地整了整衣服,挺了挺胸,抬腿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和柜子,看起来不像办公室,倒像个仓库。

屋子靠墙边的地方摆了一张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身材消瘦、看似路人的中年男子。见他们进来,男子马上站起来,用手指了指陈立业,问道:“陈立业?”

林翠点点头,介绍道:“老陈,这是咱们中共东北局社会部的冯副部长。”

冯部长几步走到陈立业面前,朝他伸出了手。

陈立业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陈立业同志。”冯部长还伸着手。

陈立业依旧直愣愣地看着他,冯部长静默地望着他,等他的回应。

“老陈,老陈?”林翠拽了拽陈立业的衣袖。

陈立业就那么一直看着冯部长。半晌,他的眼睛红了。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红着眼睛,有些哽咽地对冯部长说:“你刚才叫我什么?”

冯部长明白他的心思,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说:“陈立业同志。”

“你能再叫我一遍吗?同志,叫我陈立业同志。”陈立业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顿了顿,他才说:“我等得太久了。”

冯部长看着这位老同志的眼泪,百感交集。

小李在卷子上写完了最后一个句号,神色轻松地放下了手里的钢笔,他活动着手腕问道:“我答完了,李哥,你还差多少?”

李春秋依旧埋头奋笔疾书:“最后一段了。不服老不行了,你比我答得晚,交卷比我早。这要是闭卷考试,我得不及格了。”

“那是您比我认真。”小李整理好自己的卷子走过来,看着李春秋写字,“写了这么多,还能保持这么工整,童子功啊。”

李春秋写下了最后一句文字:“所有消防用具使用过后,必须放置在指定的库房内。”

全部写完,小李拿着他和李春秋的答卷走到消防科,把手里的卷子放到桌上一摞试卷的最上面,然后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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