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操场的角落里,李唐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同学踢足球,而是自己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着。
“是不是没人跟你玩?”不知道什么时候,丁美兮来到了李唐的身边。

“没有。”李唐抬头看了看丁美兮,又没精打采地低下头。

“走,找他们去。”丁美兮拽着李唐。

谁知,李唐一把甩开了丁美兮的手,丧气地说:“不想玩。”

丁美兮从没见过李唐这副模样,有些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这一问,李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我爸爸可能不要我和妈妈了。”

“啊?”丁美兮一下子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刚想追问,上课铃响了。俩人都有些无奈,一起朝着教室走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课堂上,陈立业在黑板上写下两句古诗后,转身提问道:“昨天学过的那首古诗一共四句。哪个高才生可以把后边那两句给续上,我瞅瞅。”

不少孩子纷纷举手,陈立业扫视了一圈,一眼瞧见李唐正托腮出神。他眼珠转了转,对着讲台下面喊道:“李唐,你说说。”

李唐没反应。

陈立业看着他,又喊了一声:“李唐!”

李唐仍然没有反应。

坐在一边的丁美兮想提醒他,立刻被陈立业用目光制止。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陈立业把手里的粉笔头掷向了李唐——

“啪”,李唐的额头上多了个白点儿。全班哄堂大笑。李唐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端正坐好。

“李唐。”

“到。”

“早晨吃的什么?”

“牛奶和煮鸡蛋。”

陈立业冷笑了一声:“你吃的这些盘中餐怎么来的?”

李唐低着脑袋说:“我妈买的。”

“是你爹妈辛辛苦苦挣钱,才能买回去的。让你吃鸡蛋是为了让你念书长学问,不是让你在这儿发呆走神。小孩不好好念书,还吃什么鸡蛋?吃得越多越混蛋!”陈立业说着,指了指外面,“到门口站着去,好好想想是否对得起那个煮鸡蛋,还有下蛋的那只鸡。”

在同学的一阵哄笑声中,李唐垂着头走出了教室。他努力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离开医院之后,方黎叫了辆出租车。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栋高级公寓楼——这里名义上是一家旅店,但是里面的房间基本上被各路人等长租了下来。长廊里铺着暗红色的地毯,方黎走到靠里的一间房前,抬手按响了门铃。

门没开,但门上的猫眼晃了一下,随后一个年轻女郎的声音在里面冷冰冰地说:“我不认识你。”

方黎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说:“别闹了,开门。”

女郎继续说:“我说了,不认识你。”

方黎瞬间没兴趣再等下去了,他瞥了一下猫眼,转身就走。

门马上就开了。

一个妙龄女郎倚在门上,有些揶揄地说道:“等这么两句就受不了了?我等了三个月,你都不来。”

方黎没说话,径直走了进去。

女郎看着他的背影,问:“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

方黎一路走到客厅,把大衣往沙发上一扔,像恩赐者一样。“想还用理由吗?这次我多住几天。”说完,一挥手,“行了,赶紧给我端过来吧。”

女郎撇嘴一笑,回身从衣柜里拿出一身绸缎睡衣,扔给他说:“先换上吧。”

这间客房空间不小,家具都是西式的。木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俄式地毯,墙上还挂着几幅俄罗斯油画。

茶几上的圆形托盘里,放着一把烟枪。方黎躺在长沙发上,沉醉地闭着眼睛。良久,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女郎也是一身绸缎睡衣,她依偎在方黎身边,一根手指缠绕着他鬓角的一缕鬈发,微笑着说道:“活啦?”

方黎伸了个懒腰坐起来,眼神还有些迷离:“好多了。”他接过女郎递过来的热腾腾的咖啡,手里拿着小勺在里面搅了几下,突然抬头问道:“他不会回来吧?”

女郎冷笑一声:“在我身上抽那口烟前,你的胆子好像挺大的呀,现在怕啦?放心吧,他到佳木斯跟苏联人签合同去了,今天早晨刚走。你只要别住到年三十儿,你俩就是想见也见不着。”

方黎对女郎的话没什么反应,他又搅了搅咖啡,忽然说道:“认识算命的吗?”

“算什么?桃花运?”

方黎摇摇头:“净是烂桃花。这两天不太顺,塞牙的凉水都喝不着。”

“这事儿简单,不用找什么算命瞎子,我就能算。离女人远点儿,你就全顺了。”

听了这话,方黎抬头直愣愣地看着女郎。

“生气了?”

方黎答非所问:“你男人怎么去佳木斯了?”

“怎么?”

“别是诓你的,跟哪个女人跑了吧?”

“别瞎说。还是那批木材的出口合同。”

“不是上个月就签完了吗?”

“上个月是林场,从山里往外运木头的公路被人炸了,刚修好。”

“什么人干的?”

“还有谁,国民党特务呗,猢狲身上长虱子,想抓干净怎么就那么难呀。”

“是啊,怎么那么难啊。”方黎若有所思地嘀咕着,忽然站起身来说道,“我出去一趟。”

“哎,刚还说多住两天呢?”女郎半是奇怪半是娇嗔地说道。

“放心,晚上我准回来。”

李春秋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方黎约他见面谈谈。没想到他敢主动出击,李春秋尚不知道方黎服务于哪个组织,手里是否有什么致命的猛料,但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去面对这个自己最厌恶的人。

咖啡馆里,人并不太多。李春秋推门进去,一眼便看见独坐在角落里的方黎。方黎也很快发现了李春秋。当李春秋平静地坐下来之后,方黎倒显得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坐直了一些。

李春秋摘掉皮手套,拿起桌上的咖啡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加了一块糖,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

方黎在一边看着李春秋的一举一动,呼吸不自觉得有些加快。他鼓起勇气,刚想开口,一碟点心突然端上来摆在了桌子上。方黎一句话被截在了嗓子眼,他白了一眼女服务员,假装咳嗽了一声。

李春秋此刻却放下了咖啡杯,两眼直直地盯着方黎。方黎被盯得有些发虚,忍不住开口道:“你都知道了。”

李春秋没接话,伸手要拿起咖啡杯。方黎以为他要动手,吓得往后一挪:“这儿是公共场合。进来之前我都观察过了,西边有一个派出所,东边路口就是解放军的治安点,往北第一个小街——”

李春秋打断了他:“你约我来,就是为了给我描述这儿的环境?”

见李春秋并没有要动粗的意思,方黎稍稍松了口气,故意装出一副坦诚的样子:“李大夫,你我都是知识分子,我想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知道你今天早晨去过我的办公室。对于这件事,我不想再逃避了,当然我也逃避不过去。既然事情已经摆到明面上,现在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也没意义。”说到这儿,方黎顿了顿,抬头看看李春秋,接着说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李春秋心中暗想,果然是个无耻之徒,问道:“交易?钱?你给我吗?”

方黎笑了笑:“当然是你给我了。”

“往下说。”

“我会永远离开姚兰,离开这座医院,甚至是这个城市。总之,从此以后,你不会再见到我。”

李春秋没有马上和方黎谈条件,想让这个人消失并不难,但他必须搞清楚背后的来龙去脉。他看着方黎,问道:“你和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方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现在谈论这些,还有必要吗?”

“第一次,是谁动的心思?”

“这些事情知道的越详细,你会越痛苦。你不想问问价钱吗?”

“你比我着急,你会告诉我的。”

“筹集那么大一笔钱,我怕你的时间不充裕。”

“多大?”

方黎伸出两根手指。

“这么多?你的胃承受得了吗?”

“消化系统的知识,我比你熟,我知道自己能吃多少饭。另外,你可能猜错了,我说的不是现金,是金条。”

李春秋真被方黎的这副嘴脸恶心到了,他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要有耐心,要等这个混蛋彻底暴露自己的意图之后再动手。

方黎见李春秋不说话,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以为我疯了。在你来之前,我一直在考虑价钱的问题,我觉得我的提议很公道。我不是没有替你考虑过——你个人肯定拿不出来,但是对你的组织来说,这不算什么。”

“组织”,他果然知道些什么,李春秋心中一震,故意不动声色地说:“你觉得市公安局会因为这个事——”

方黎打断了李春秋,压低声音说:“我说的不是市公安局。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知道你和药品仓库爆炸案有关系。”

李春秋看着他,笑了。

“你承不承认都无所谓,我有证据。”方黎的口气自信满满。

“能证明是我干的证据?”

方黎点了点头。

“你可以拿着证据去公安局立功受奖,那笔奖金一样不会少。”

“李大夫,作为学弟,我好心劝你考虑一下。我最后说一次——钱一到手,我马上离开哈尔滨。如果一切顺利,我会在另一个城市吃年夜饭。”

李春秋看了看方黎:“这么急着要钱,抽大烟不够了吗?”

方黎没想到这个秘密被揭穿,紧张地问道:“你跟踪我?”

“我不像你,有那么多闲时间去跟踪别人和勾引有夫之妇。”李春秋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咖啡,不慌不慢地说,“你的脸虽然收拾得白白净净,可脖子下面的皮肤干燥泛红,这是体内毒素太多的表现;我每次去你的办公室,都没看见窗帘拉开过,冬天还拒绝太阳,只能说明你怕光;还有,刚才那个服务员从侧面走过来,到了桌边你才发现,说明你的视野很狭小,这都是瘾君子的典型特征。方大夫,你抽了至少有三年吧?”

方黎听他说完,干笑两声:“法眼如炬,了不起。不过,这些丝毫不能改变你目前的处境。”

见方黎已承认,李春秋心里稍稍有了一点儿把握:“你从姚兰手里也搞到了一些钱。不过不会太多,我知道她的收入。所以,你应该勾搭了不止一个女人。对你来说,贪财甚于好色。老实说,我一开始还真把你当成了一个人物。不过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觉得用‘对手’这个词来形容你不合适。你去过上海吗?按照那儿的说法,他们称呼你这种靠女人吃饭的男人,叫‘白相公’。”

方黎收起了笑脸,冷冷地说道:“再说下去,我会涨价的。”

李春秋放下手中的咖啡,依旧冷静地说:“仓库爆炸的事,你可以去报案,现在就可以去。”

方黎一下子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不过,”李春秋接着说道,“我还是愿意用钱买你离开姚兰。”

方黎又坐下了,一脸自鸣得意的表情。

李春秋喝了口咖啡:“一开始我还真想成全你们,不过现在,我替姚兰感到不值。晚上吧,你找个地方,就按你说的,我给你送过去。”

“别,我胆子小,我怕你杀我灭口。”方黎看了看李春秋,“别晚上了,就下午吧,找个安全的地方。要是你不介意,汇丰银行的贵宾室就很好,那有警卫——最适合像我这么的人了。”

李春秋沉吟了一下,说:“好吧。”

从咖啡馆出来,李春秋的脸色像哈尔滨灰暗压抑的天空一样阴冷。他还不知道方黎掌握了什么证据,但看对方胸有成竹的样子,情况不妙。

连日来的焦虑,昨夜令人崩溃的发现,加上面对着方黎这个人渣,此时李春秋的每一根血管都变得滚烫,脑子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向他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

李春秋一下子站住了。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眼神也不一样了。他来到路边,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先生去哪儿?”

“医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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