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的食堂后厨里,炊事员们忙得热火朝天,切肉和面,擀皮剁馅,所有人都在为包饺子做准备。
而刚到局里的丁战国,没去办公室,却先来到了这里。他以孩子身体不好为由,找炊事班长要了个治疗贫血的食疗方子。

灶台边上,炊事班长在得知他的来意后,很乐意地对正拿着纸笔准备记录的丁战国说:“红枣、枸杞子、黑木耳。对,还有乌鸡,一起炖,最补血了。”

“锅呢?铁锅行吗?”丁战国认真地记着。

“最好是砂锅。你家里要没有,就从这儿拿一个回去。”

丁战国抬起头,咧嘴一笑:“要是能在这儿炖,就更好了。我这手拿把枪还行,蒸炒炖煮,什么都没戏。”

“这算啥事,我给你炖。”炊事班长热情地接下了这个活儿。

“太感谢了。”丁战国对他报以一个感谢的微笑。

丁战国没注意到,他身后一直跟着一个人,这个人在监视到这一幕后,悄然离开,转而走向了高阳办公室。

这个一直监视着丁战国的人,是小唐。他来到高阳办公室后,开始向他做着汇报:“昨天夜里一直在家,早晨出门,除了吃炸糕,一路上走过来,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刚刚去了食堂。”

“去食堂做什么?”高阳低着头,削着一个苹果。

“要食疗的方子。给孩子治贫血用的。”

“不错的理由。孩子身体不好,谁都没法拒绝。”说完,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如果我没猜错,他差不多快来了。”

“找您?”小唐有些狐疑地问。

高阳点点头:“以进为退。这也算另一种主动出击。如果我是他,也会这么做。”

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二人齐刷刷地看向了门口。门开了,果然是丁战国。

小唐见他来了,果断地往外走去,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小唐跟他打了声招呼:“丁科长。”

丁战国冲他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小唐刚走到门口,便听见身后的丁战国说:“高局长,医院的化验结果出来了,孩子贫血,我想请个假。”

接着,小唐推开门,慢慢地往走廊的一侧走去,在他身后,他依稀听到丁战国的话从门缝里传了出来:“……平时也不知道,要不是这次住院,我还迷糊着呢。不会耽误值班,今明两天,有事一个电话我就能过来……”

随着他愈走愈远,声音渐渐在他身后消失了。

小唐走到走廊尽头一间不起眼的屋子里。屋里,十几个身着便衣的侦查员坐在椅子上,眼神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他把门关上,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轻轻地说:“兔子准备出窝了。从现在起,他到的每一个地方,都要保证有我们的眼睛和耳朵。”

他环顾了一圈,然后命令道:“出发。”

出了高阳办公室,丁战国便径直走出了公安局,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前往农贸市场。

临近除夕,农贸市场里有着最后的热闹,却很是杂乱无章,买东西的买主和卖东西的摊贩都有种最后收场的急促感。

人群里,丁战国淡定地穿行其间。他走到一个关着几只乌鸡的笼子前看了看,在还了一番价钱后,买下了一只乌鸡。

远远地,身着便装的小唐,遥遥地看见拎着乌鸡的丁战国从市场里出来,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他快步追到巷口,往里一看,只见丁战国已经走到了小巷的尽头,他跟了过去。

穿过这条小巷是另一个集市,这里卖的是各类调料:花椒大料、油盐酱醋。

小唐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搜寻着。很快,他看见了不远处的丁战国,正在一个小摊前讨价还价。

买好了调料,他见丁战国溜溜达达地从集市里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看看手里买的东西,就像一个寻常人家采买年货的父亲一样,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举动和行为。

顺着药店伙计的指示,李春秋驾驶着轿车一路前行,就在他行驶到一条狭窄的小街时,目光忽然被车窗外一堵斑驳的砖墙吸引住了。他死死地盯着那堵墙,他认得那堵墙。那天和魏一平一起去送炸弹时,司机正是将车停在了这堵墙的前方,也就是在这儿,那个日本男人上了车。

李春秋从车里下来,四处看了看,只见这堵墙其实是一条街的街尾。在这堵墙的外面,有一条相对宽阔的街。这条街上的大部分店铺都已经关门了,只有一家饭馆还开着,斜伸出来的烟囱里有烟徐徐地冒着。

李春秋想了想,朝那家饭馆走了过去。饭馆里,桌椅板凳全部胡乱地放在一起,看样子这里也要提前打烊了。

李春秋借口希望他们送个餐,和掌柜聊了起来。

掌柜一边拿着一小盆熬好的糨糊往春联上刷,一边对李春秋说:“真没法送了,后厨的火刚熄,伙计们都回家了,没法送。”

李春秋站在柜台边上,一脸沮丧道:“这几天就你这家开着,我还以为能有口热乎吃的。算了,有腊八蒜吗?我买点儿带走。”

“行,等着。”说完,掌柜放下糨糊,往后厨走去。

趁着掌柜去后厨拿腊八蒜的间隙,李春秋迅速在柜台上翻开了账本,快速仔细地看着。

不一会儿,掌柜搬着一罐腊八蒜从后厨里走了出来。他一挑后厨的帘子,看向前屋的时候,愣住了。

前屋里已经空无一人,柜台上,那本厚厚的账簿被翻开撇在了一边。

一所昏昏暗暗的民居里,烟雾缭绕。

这间民居比日本男人先前住过的那间大一些,靠窗户的南墙盘着一个大炕。炕中央摆着一张小炕桌,桌上放着一堆药瓶和一些大饼。

日本男人躺在床上,举着一杆烟枪,对着床边小桌上点着的一盏烟灯点着。

他深深地吸了口烟,徐徐地吐了出来。

他对面的椅子上,彪子正静静地坐在那里,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一张地形图。

日本男人嘟囔了一句什么,彪子没听清,他抬起头看了看日本男人,问道:“你说什么?”

“这些烟土越来越差了。”日本男人有气无力地看着手里的烟枪。

“知足吧。共产党的地界,有点儿能冒烟的东西就不错了。”彪子斜睨着他,冷哼了一声。

日本男人叹了口气,转而问他:“我的船票呢?”

“晚上有人会给你送过来。”

“这东西说是止疼药,其实是鸦片。说给我船票,但天天就这么拖着。不给我烟,我连饭都吃不了,你们说什么,我就得干什么,用这玩意儿控着我,什么条件也不能提。我脑子还在,我知道你们的手段,我什么都知道。”日本男人把烟枪放下,看看彪子,“帮我转一句话,钱我也不要了,船票给我,把我送到大连,我感激你们一辈子。”

彪子看完了地形图,把它小心地收起来,装回兜里:“你是个聪明人。钱的事,他们许了你多少,没人交代过我,照我看,也给不了了。至于船票,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他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又问了一句:“你在图上标的那个‘教场北’,是唯一的入口?”

日本男人还沉浸在鸦片的劲儿里,浑身都虚软着,他虚虚地点了点头。

彪子看了看他:“少抽点儿吧。再这么抽下去,就算上得了船,你也得死在海上。”说完,他走出了里屋,将院子的大门关上。

日本男人丝毫不理会他的忠告,给烟枪里又加了一勺药膏,深深地吸了一口。

过了不一会儿,门又开了。

听到门响,日本男人在屋里遥遥地问了句:“怎么了?”

大院里,一片沉寂,没人回答。

见无人应答,他又问了一句:“谁?”仍旧是一片沉寂。

日本男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晃了晃脑袋,使劲儿搓了一把脸,迫使自己清醒过来。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短刀,跳下床去,一瘸一拐地挪到了门边。

他先是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然后慢慢伸出手,把门轻轻地推开,急速冲了出去。刚一出去,他就被门外的李春秋猛地踹了进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而他手里的刀子也被李春秋敏捷地夺走了。

李春秋拿着刀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冰冷。

“你?”日本男人躺在地上,显然是认出了他,“你们的人来过了,图纸也拿走了,你还要什么?”

“知道我是谁吗?”李春秋死死地瞪着他。

日本男人看着他没有说话。

“还记得赵冬梅吗?”李春秋蹲下身子,咬着牙,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赵冬梅?”日本男人蹙着眉。

“那个把你扎伤的女人。”李春秋满含悲愤地望着日本男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我是她丈夫。”

日本男人显然没有想到李春秋和赵冬梅的关系,他匪夷所思地看着李春秋。突然,他晃了晃脑袋,鸦片的劲儿又上来了,他的眼神有些涣散。

“告诉我,她在你这里,看见了什么?”李春秋定定地凝视着他。

“不,什么都没有,你听我说,我不知道你是她什么人,我也不认识你们,我不认识。”日本男人不停地摇着自己的脑袋。

李春秋见他这副恍惚的模样,看了看炕桌上的烟枪,冷哼一声:“过得比日本投降之前还舒服,魏一平和腾达飞对你真不错。”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认识你太太,都是他们安排的。你不该来找我,你该去找他。”日本男人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起来。

“他们在哪儿?”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日本男人慢慢地笑了。忽然,他的笑容凝固了,他死死地看着李春秋,“你去死吧。”

压抑到极限的李春秋再也忍耐不住,他突然将手里的那把短刀高高扬起,猛地往下一插,手起刀落,那把短刀一下子扎透了日本男人的腿。

接着,他的耳畔传来了一声惨叫。

此时,彪子正在电话亭里给魏一平打电话:“我确认过了,只有那一张图纸。对,路线也搞清楚了。他说他不要钱了,把船票给他就行。”

因为太冷,彪子用头和肩膀夹着电话听筒,两只手不停地搓着,放在嘴边哈着气。

他在听到电话那头魏一平的那句“把他处理了”之后,把听筒拿在手里:“明白了。能用枪吗?我的手还没好利索。好,知道了。”

说完,他把电话一挂,推门出去,再度往日本男人的住所走去。

这个当口,那个日本男人靠着床边坐在地上,不知道现在的他是真的陷入了鸦片的迷幻里,还是已经从那个劲儿里缓了过来。一张脸苍白如纸,眼神迷离,他闭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过了好一会儿,他看着背对着自己、在小桌边忙活着的李春秋,淡淡地说:“别费劲儿了,我什么也不会说。你是个叛徒,你不会活到明天的。”

李春秋没理会他,兀自摆弄着鸦片膏、杯子、药片和一支注射针筒。

“都是聪明人,谁也别蒙谁。我说出来,你也一样会杀了我。我不说,还能保半条命。”日本男人一边说一边看向门口,显然,他是在希望彪子能早些回来。

李春秋把各种东西都倒进了一个杯子里,飞快地配制着。对付魔鬼,只能用地狱里的手段。

方才看到桌上的鸦片,李春秋猛地想起早年在医学院的图书馆里,曾看到过的一篇关于“迷幻剂”的论文。鸦片超量进入人体以后,带来的不再是兴奋,而是迷幻。

现在,他在尽可能地回忆论文中提到的原料比例,实在想不起来的,他就只能根据经验来了。

调制好后,他将注射针头探到他调制的杯子里,从里面吸出了一管褐色的液体。

李春秋走到瘫软在地的日本男人身边,撸起他的袖子,把针头刺进了他的小臂,将液体推了进去。

渐渐地,日本男人面孔上的表情由愤怒逐渐变得平和。他的嘴角开始微微上翘,眼神迷离地微微笑着,似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还疼吗?”李春秋声音显得异常地和蔼。

日本男人慢慢地摇了摇头。

“舒服吗?”

日本男人又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现在在哪儿?”

“在天上,在云彩上,就这么飘着,太阳照着我,真暖和啊。”日本男人迷醉了,他仿佛真的置身在云彩之上,整个脸庞都带着舒服的笑。

“认识魏一平吗?”

“不认识。”

“‘黑虎计划’是什么?”

日本男人再次摇了摇头。

“我是你的朋友啊。”李春秋轻声地说,尝试着引导他。

“我要是说了,他们就不会送我回日本了。”日本男人微笑着,好似已经在云端里看见了他的家乡。

李春秋表情凝重地看着他,显然,“黑虎计划”这四个字被他用固有的保护形式,固定在了意识里。看来,想问出有用的东西,必须换一种方式。

正在这时,日本男人的身子开始微微发抖起来。李春秋拿过一件衣服,帮他披到了身上,接着问:“你们在哪里试爆的炸弹?”

“山谷。一个很远的山谷,四处都是雪。”日本男人眼神迷离。

“你知道那个地方。对吗?”

“对,我知道。那个地方叫独山子。”

“你在这儿的主要工作是什么?”李春秋继续问。

日本男人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灰了:“图纸。画图纸,一个隧道。通往很多地方的隧道。”

“能通到哪儿?”李春秋扶着他,追着问。

“很多地方。每一个地方。”日本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最重要的出口在哪里?”

“在……”话还没说完,日本男人的手便垂在了地上。

李春秋蹙着眉,有些沮丧地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果然,他已经死了。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院里的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李春秋一脸惊愕,他没想到有人会来。他转头看了眼,然后迅速用日本男人的衣服盖住了他被扎透的大腿,躲进了大衣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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