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拂客栈。
明月夜站在客栈前,小心翼翼观察着其中一个黑漆漆的房间,手里拿着扯下来的人皮面具,小心收拾起来。

“看来,他还没回来?”明月夜对篓子里的流千树说。夜色初晚,和温亭羽聊得开心一时忘记了时间,她真有点儿心虚。她背着背篓悄悄走上楼梯。

“嗯,那就赶紧滚回去吧。”流千树哼了一声:“明月夜,你今天收获颇丰啊。攀附到这么个有钱的兄长,以后你就是长安最有钱的女人了。”

听出流千树言语中的几分酸意,明月夜看看手中的麒麟玉,叹气道:“这么个实诚的呆子,实在不该骗他呢。”

“反正也骗了。人家的祖传之物都到手了。”流千树嘲笑道:“明月夜,你不是喜欢这个温亭羽吧?因为他长得好看?”

“他确实长得好看啊。”明月夜调侃道,顺手推开自己房间的房门。

“谁长得,好看……”只听乌漆墨黑的房间里,从床榻的方向传来慵懒男声,带着几分隐忍怒气的余音。

流千树慌忙把自己藏进篓子里,一动不敢动。明月夜也停住了自己开门的动作,一脚踏在门外,一脚踏在屋内,进退两难。

“郎君,您……回来了?”明月夜试探地小声问道。

“滚进来,难不成还要我请你进来?”哥舒寒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映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见他依旧穿着白天的黑色胡服。他靠在柔软的垫子上,手里擎着一只酒瓮。和白日不同,他束起的发已经披散开来,洋洋洒洒披在肩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威胁而黑暗的威慑力。

看上去,他不太开心。这对自己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明月夜蹑手蹑脚走进房间,把背篓放在一个安全的位置,略一思忖,又从篓子里拿出一包葡萄奶酥,放在离哥舒寒最近的一个桌几上。

“郎君,您回来了。属下和流千树腹饥,就出去逛了逛,属下还给您打包了好吃的奶酥。”明月夜多少有点儿谄媚道。这么多日的相处,她渐渐明白,这喜欢甜言蜜语的妖孽几分脾性。

“这么晚,您还不回房歇息?”她再次观察下房间的摆设,确定这是自己的房间无疑,试探问。

“你也知道,晚?”哥舒寒看看桌上的奶酥,声音微寒。虽然房间内视线昏暗,明月夜依旧能感觉到他威慑目光,寒冷如冰。

“郎君,属下顺便打探消息,所以耽误了时间。”明月夜试图辩解。

“哦?”哥舒寒戏谑的尾音再次上扬,他站起身来,缓缓靠近明月夜。她只觉得毛孔张开,脖颈上下凉飕飕的,忍不住后退了几步。他抬手,强劲的掌风一扫,本来微敞的房门被紧紧摔上。

“郎君,如果属下没记错,这好像是属下房间,您的在隔壁?”明月夜悄悄朝背篓的方向移动,看似形势不好,她想先救下篓子里的流千树。

“如何?”哥舒寒一步一步走近,他的脚步无声无息,一双邃黑重瞳隐藏在微微飞扬的发丝中,危险的妖绿色游移在瞳孔中,也越来越清晰。

明月夜自觉喉咙有些发干发痒,她飞快的冲向背篓,想要抱住篓子。他又一抬掌,这次更加凌厉的掌风,直接把背篓从窗子扫到了屋外。

一道银色身影,敏捷的从篓子里飞窜出来,直接袭击向那高大的黑色身影,却被一枚暗器正中眉心,哀叫一声倒在屋外的墙角下,半天爬不起来。

明月夜冲向窗子,想要看看受伤的流千树严重与否,却被哥舒寒又一记掌风掀倒摔在贵妃榻上。几扇窗子依次被强劲的掌风扫落插环,应声关闭。整个房间黑暗如墨,浓稠得化不开,似乎隐匿着湿哒哒的阴冷恐惧。

她半靠在贵妃榻上,一动不敢动。蓦然觉得一只冰凉的手掌扼住了自己的脖颈。

哥舒寒黑沉香的气息游移在她头顶。一个低磁而蛊惑的声音在上面盘旋:“接着,编……”

“我……我真的,去打探消息了……啊……”明月夜只觉颈部的压力徒然变大,她呼吸急促,几欲昏厥。

她本能的用自己双手攥住,那扼住自己喉咙的冰凉手指,试图掰开,但缓缓加剧的压力让她浑身冷汗,动弹不得。

他要杀死自己吗?他正在杀死自己。

“今日,和你一起,大闹酒楼的人,是谁?”哥舒寒的声音,轻缓如羽毛。

“温……温……亭羽。”明月夜完全放弃了抵抗,第一次她如此恐惧他的冷酷。

他真的痛下杀手了。什么激怒了他?她并不了解,但她清楚若自己再不说实话,今夜恐怕就要命丧土库堡了。

冷汗顺流而下,渐渐浸湿了她的医服,黏答答地贴在肌肤上。

死亡仿佛就在眼前,也是这种无可奈何的冰冷与逼近,强烈而恐惧的窒息感。

“然后……”他淡淡道。

“他……为铁魂军,筹粮食而来。我们……义结金兰……”明月夜断断续续道,已到窒息的极限。

恰在此时,哥舒寒毫无预警松了手,明月夜趴倒在贵妃榻上,大口喘气。遂而,房间慢慢光亮起来,她转头,看见他拿着一颗夜明珠坐在贵妃榻的另一侧,冷冷地审视着自己。

“十七,没有……下次。”他用颀长的手指摩挲着夜明珠,侧影依旧魅惑而美好,但在她看来却是毛骨悚然。这来自地狱的冥神,冷酷而嗜血,从来没有改变过。只是,第一次,她觉得,他如此可怕。

“不许骗我,半句,也不行。”哥舒寒凝视着明月夜,咄咄逼人。

“属下,明白!”明月夜艰难地从贵妃榻上爬起来,端正地坐直身体,紧握在一起的手指依旧在颤抖。

“你和那个温家的孩子,惊动了半个土库堡。我找了你几个时辰,十七,我还以为,你死了。”哥舒寒拿过茶壶与瓷杯,手臂微扬,倒了半盏茶,狠狠喝下,隐约却有些狼狈。

明月夜心下微微一动,原来他去找过她。或者,他的暴怒,多少来自一些担心?

“对不起……”沉默片刻,她嗫喏道。

哥舒寒不露声色的心中微动,这是她,第一次心甘情愿地示弱。骄傲如她,竟然乖乖认错。

“本来,我只想把需要的药材,配置齐全。结果遇到了南苑大王的千夫长,他欺负小乞丐,还要让猎狗咬死他们,那些孩子很可怜,我怎能熟视无睹?”

明月夜诚恳道:“我是不该用火油飞蝗石,可是情急之下,救人要紧。我以为你不会那么快回来客栈的。碰到一个傻乎乎的呆子,愿意请客吃点心,我和流千树就去了啊。再说,奶酥和胡饼,真的是为你特意打包带回来的。怕你归来晚了,肚子会饿。我不是故意,让你担心的……”

“谁说,我担心你?“哥舒寒不动声色:“继续,说。”

“温亭羽说了一个很重要的情报,他到土库堡是为了找古番羌笛和乐师,属下细细想过,或许守城的官兵中大多是古番奴隶。其实军心并不安稳。那……”

“你不想,和他一起回铁魂军营?”哥舒寒打断明月夜。

“我答应过你,会治好阿九,不会食言。”她抚摸着自己依旧疼痛的脖颈,有些郁闷道:“你也答应过我,会帮我救汪忠嗣。我相信你不会骗我。我没想存心骗你,就是怕你不高兴……谁知道,你这么不好骗?”

“我有不高兴吗?”他瞥向她,双瞳闪烁着危险的妖绿火焰。

“你让我在客栈等着你,哪儿也不许去。”她小心翼翼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颊,嗫嚅道:“我自作主张跑出去,又闯了祸,你看上去,确实不怎么高兴。”

哥舒寒伸出手掌,明月夜本能地躲闪,用手捂住眼睛,脱口而出道:“说好了,不能打脸啊。”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颈子上轻柔而冰凉,麻酥酥的触感,她睁开眼睛,发现他正用颀长手指,轻触着自己脖颈上的紫淤伤痕,甚至小心翼翼。

他貌似漫不经心道:“痛?”

“你让我扼住你脖子试试?”明月夜忍不住反唇相讥。

“活该!”哥舒寒一记杀人眼色横空劈过:“再不听话,就打断你和耗子的腿。”

他朝着桌几上的奶酥包裹瞥了一眼:“拿来。”

“碎了……”

哥舒寒又一记威慑眼色劈过:“饿了一个晚上,难不成让我吃你?”

明月夜脸色苍白,赶忙恭恭敬敬把奶酥包裹呈上来。

“难吃至极。”他翻了个白眼,但依旧不客气的吃完了整包点心渣。

他伸展下腰背,顺势揽住了她,尚未明白时,她整个人已在他铜墙铁壁的怀抱中。

动弹不得的明月夜,郁闷道:“人也骂了,饼也吃了,不是不生气了吗?”

“闭上眼睛。”哥舒寒把怀中小女人径直抱进床榻,两人合衣而卧,共枕而眠。

“别动……”他警告着自己怀中不安分,正欲突围的猫儿:“再动,就吃了你。”

这个威胁相当可怕,明月夜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认命了。

那夜在山洞的奇遇经历,令人每每想起就脸心跳。她并不敢轻举妄动。

或者,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他的怀抱了,那冷郁的黑沉香紧紧包围,竟如安枕的神奇镇符般,有安枕无忧的宁静奇效。

在自己沉睡之前,她残存的意识里,隐匿着一个模糊的念头:这个可怕的男人,或许也带来了无懈可击的安全感。因为,强大如斯,犹如天地。他在,她的心是平静而暖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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