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夜,幺离凰正在营帐中,望着七宝莲花灯发呆。那莲灯中的一豆烛火,已经微乎其微,她的心也焦灼忐忑,难以宁静和安稳。
忽然之间,大帐的风帘被一只鸟喙掀开,丑丑乱蓬蓬的鸟头不得要领的钻了进来。它粗哑的兴奋叫了几声。幺离凰微微一愣。

“有人要见我?是……西凉王吗?不是……是两个老头儿?”她有些诧异,想了想,半信半疑的放下手中的古籍。

她披上一件深红蜀锦的披风,和丑丑走出了营帐,轻轻一跃,跳到赤尾燕背上。那大鸟振翅一飞,腾空而起,不多时便隐入了满天星光的夜色中。

一盏茶时间后,一人一鸟便飞到赤目山的一处山崖上。

夜风微寒,只见夜斩汐和两个须发斑白的人,就站在那里。

听见丑丑的鸣叫声,那两个老人转身,幺离凰惊喜不已。原来,正是外公莫千问和父亲黎臻。前者一身灰白长衫,后者则穿着靛蓝的锦袍。两个人虽然都已须发银白,却神情矍铄,精神奕奕。

幺离凰从丑丑身上跳下来,她冲了过去。莫千问微微一笑,他错了错身体,让她最先抱住了父亲黎臻。

“夜儿,你好吗?父亲终于又见到你了。”黎臻顾不得许多,他拥着女儿入怀,老泪纵横,声音哽咽。

“父皇,我很好,您呢,过得好不好?头发……头发怎么都白了……”幺离凰深深嗅着黎臻身上的龙涎香,笑中带泪。

“好着呢,本来你云妩姨娘也要过来,但她身体太弱,便让她先留在右江均州。”黎臻扶住幺离凰,宠爱的用手指轻轻擦拭着她的眼泪:“为父早就不再是常皇黎臻了,这里再没有什么父皇,只有一个思女心切的老父亲。孩子,父亲惦念你。”

“父亲……”幺离凰感动的笑了,她打量着黎臻的面庞,开心道:“父亲倒比在长焱宫时,健硕了许多。这些年,您都在哪里?我一直很担心。”

“多亏莫谷主,为我和云妩祛毒。我们在野狼谷住了一年多,身体完全康健后,便去游历大江南北,日子过得倒也快活。”黎臻感激的朝着莫千问点点头。

“外公,我也很想您……谢谢您,照顾父亲和云姨。您在野狼谷,过得可好?”幺离凰见莫千问伸出双臂,便小鸟儿一般又扎进了他怀中。

莫千问爽朗的哈哈大笑,一边抚摸着外孙女的长发,一边调侃道:“好得很啊,小月夜。这回外公还见到了小骨头,心里实在高兴。这小子聪明得很,若你舍得,不如让外公带回野狼谷去教导,必定比他老子强多了。”

“您见过小骨头了?那父亲也见过了吧……这孩子淘气,整天调皮捣蛋的,若得您教导,我便省心多了。”幺离凰左手拉住父亲,右手拉住外祖父,不吝亲昵。

“哈哈,说说而已。十三那孩子,十分疼爱小骨头,他是你们的心肝宝贝儿,我们怎么能让他离开亲生父母的身边呢?听斩汐说,小骨头要有弟弟了?”莫千问顺势握住幺离凰手腕,不易察觉的切了脉,不由微笑起来:“看来,斩汐猜错了,竟然是个小姑娘……”

幺离凰愣了一下,她知道莫千问的医术远在自己之上,他这样说必然胸有成竹。想到腹中的孩子原来是个甜美的小姑娘,她的心里丰盈起如水的温柔。

“月夜,你和阿寒的事情,父亲和莫老谷主都知道了。如今你们又有了孩子,便不要再彼此为难了。一家团聚多好?赤霄若能救回来,父亲和你兄长,亲自去跟他谈你们的事,但求他的成全,放心吧。”黎臻轻轻拍拍幺离凰的肩膀,怜爱道。

夜斩汐笑望着幺离凰:“月夜,两位老人家专门为你和阿寒的事情,不远万里匆匆赶来。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你便原谅了那狼崽子。好不好?”

“兄长,原来外公和父亲,都是你和哥舒寒请来的说客。”幺离凰苦笑一下,有些尴尬。

“小月夜……你和十三将来如何,外祖父不会强求,这有缘之人,总归相守。但外公希望你能明白,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可谓是有事必有缘,如喜缘,福缘,人缘,财缘,机缘,善缘,恶缘。万事随缘,随顺自然。可若过分强求自己,却也是攀缘。随缘便自在,心安即归处……孩子,听从内心的指引,我们老人家都希望孩子们,欢喜常在。”莫千问凝视着幺离凰,似笑非笑道。

他的话,不由得让幺离凰内心颤动,若有所思。

“莫老谷主说得对。斩汐,后日之战,父亲不能亲到现场,也只能在后方为你们祝福和祈愿。战场之上,你万万要照顾好你妹妹,记住了吗?”黎臻握住夜斩汐的双手,重重一顿。

夜斩汐深深点点头,故作轻松:“放心吧,父亲。就等我们凯旋归来的好消息。事后,咱们在右江与云姨团聚。”

他又转身拉住幺离凰,神秘道:“时辰不早了,让莫老谷主和父亲先回去歇息。明日你来暗军军营,总归还能见到的。不过,倒还有一个人,想要单独见你一见。天一亮他还要赶路。”

“还有人?是谁……”幺离凰惊愣不已。

黎臻拍拍幺离凰的肩头,语重心长:“夜儿,阿寒那孩子,真的为你默默做了许多……”

“这才几年时间,狼崽子也长大了。记得吗,外公曾经说,在野狼谷的十三,还不是成熟的爱人,他并不懂得如何去爱自己的爱人。但如今,他懂得了宽容、牺牲与慈悲的涵义。小月夜,其实你心里……也能感觉到……你们都在成长,在磨难之中也学会了很多。你们用一颗真心,度着对方……有缘或无缘,自己悟吧。”莫千问背着手,望着远方的星空,浅浅笑道。说完,他便拉着夜斩汐和黎臻,头也不回的离去。剩下幺离凰,静静的想着心事。

“月夜……”

不知何时,身后一声熟悉低唤,让沉思中的幺离凰犹如被惊雷突然劈到了一般。

她猝然转身,如梦如幻。她浑身颤抖着,嘴唇战栗,死死盯住浓重夜雾中,由远而近的青衫男子。

“你……是人是鬼?”她的眼泪,热热的便涌了下来。

她不可思议的一步步走近他,颤颤巍巍伸出双手,试探的触摸着他脸颊。

粗糙的肌肤,却有着人的热度。当薄荷的清冽钻入鼻息,她甚至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月夜,你好吗……”他轻轻俯下身,用自己的手掌裹住她的。他手心温暖厚重,温暖了她的惊惧与冰冷。

那人温熙笑容,犹如太阳晨辉,与记忆中的无敌天神,紧紧印合在一起,天衣无缝。

“汪……汪忠嗣?你……没有……没有……”幺离凰的眼泪犹若潺潺的小溪,川流不息。

“那日桃花山死水河,汪忠嗣确实已死。不过,所幸……哥舒寒与夜斩汐合力……救了汪之训。抱歉……一直瞒着你。但……我真的很想,余生里好好为自己活一次……是我恳求他们,不要告诉你……我还活着的真相。也许,这是我的自私之处……对不起……”汪忠嗣低低道,笑得有些苦涩,却被幺离凰生生打断。

“你还活着……太好了……你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她结结巴巴,惊喜得几乎语无伦次:“那……那你的伤都好了吗?你……住在哪里?怎么生活……”

“身上的伤,早就好了。毕竟,哥舒寒的重明之血确实甚为神奇。”汪忠嗣释然的叹息一声,缓缓道:“伤愈之后,我便隐姓埋名,回到了妤婳身边,陪了她三年。我在她的墓前,种了一片梨花林,还搭了一间草庐。一个人一头牛,种了几亩粟米……日子过得,清净快乐。对了,我还捡到了一条黄狗……我给那家伙起名叫小白。”

“黄……黄狗……怎么叫……小白?”幺离凰笑中带泪,她抽噎着,却又忍不住欢笑着:“你活着,真好……太好了……我又怎么会怪你呢……你平安就好……你开心就好……感谢老天,如此厚待于我,让你活着……谢谢,谢谢。”

汪忠嗣温柔的,将她被夜风吹的纷乱发丝,小心梳理到耳后。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青布包,缓缓打开,却是那枚镶嵌着蓝田玉的叶形银簪。簪身被重新打磨过了,银灿灿的闪亮耀眼。只是,如今那叶子旁边,被人又镶嵌上两朵红玉雕刻成的合欢花,栩栩如生,璀璨烁目。

他将簪子递到她手中,棕黑色的双眸中,流淌着阳光一般的温暖与光亮:“月夜,这次我来,是想把这枚簪子重新送给你……虽然,我们余生或许都不会再见,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们会永远祝福对方,愿远在天涯的亲人,花开婵娟,平安吉祥。”

“我……你……能不能……不走?”她哽咽着,紧紧握住手中的银簪。

“天快亮了……我得走了……有缘便会再见……明月夜,你就是天边那一弯皎皎明月,你用善良照亮了黑暗,你给身边的人,勇敢活着的力量。看到月亮,我便会想起你……请你务必快乐的生活,一定要幸福。再见……”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明朗笑着,转身离开了。他的步伐轻快而笃定,却真的再没有回头。

天亮了,在第一抹晨曦中,汪忠嗣的身影消失在青山余韵之中。幺离凰望着再也看不见影子的远方,紧紧握住手中的银簪,用力的挥挥手。

“再见……好好活着,我们都会好好活……勇敢的,快乐的,活下去。”她泪眼朦胧,唇边却努力旋起一抹明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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