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能败?
我!

没有落款,更没有具体的名姓。

要论狂?

见愁狂起来自己都害怕。

她一挑眉,望着前方深沉的黑暗。

与之前的三层之中那风刃呼啸的场面不同,一千三百尺之后,似乎太过平静。

平静到,让人觉得危险。

见愁当然不觉得曲正风实力很弱,只能认为,这一千三百尺之后有鬼。

可是前方有路,叫她止步于此,又怎能甘心?

便算是死,也得要先试试才死!

还有余力,为何不试?

见愁的念头,落地很快。

她缓缓地抬起了脚步,同时浑身却紧绷了起来,身体流畅的线条,在这紧绷的一瞬间,展露无疑。

目光,也无比明亮。

抬脚,落地。

一步迈出!

“呼啦!”

一阵阴风吹来,在她脚步落地的刹那!

见愁原本早已经准备好,如今却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用最快的速度撤回来!

浑身发冷!

这风的感觉,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每一道风,都是一道风刃,变化多端,却将风化为了肉眼可见之物,一千三百尺后的风,却隐隐约约有一种回归到本源,又超脱于其上的感觉。

这里的风,重新化作了一片虚无,无形而有感。

最重要的是,在这风吹到她身上的时候,那种虚冷的感觉,像是从灵魂深处冒出来一样。

仿佛……

她残缺的魂魄,要被这风一吹,被下面什么东西呼唤指引着,要投入这斜斜向下的黑风洞!

见愁只觉得意识模糊,头脑中一片撕裂的疼痛,整个人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朝前方栽去。

那一瞬间,她脑海之中,似乎闪过了无数的画面,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出现。

她……

还不想死!

唯一一个清醒的念头,让她的舌头抵住上下牙膛,毫不犹豫,狠狠一咬!

血腥味儿,霎时蔓延。

舌尖立刻剧痛钻心!

清醒,也随之回到了她的身体之中!

近乎同时,“嗡!”

眉心处一震剧烈颤抖!

扶道山人赠给见愁的定魂钉,竟然在此刻冒了出来,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灿烂紫光!

一股温暖的感觉,终于笼罩了见愁。

整个头脑之中,原本撕裂的疼痛立刻得到了缓解。

在这一瞬间,她趁着先前那一股痛劲儿,一步退后!

“啪。”

光着的裸白玉足落地。

声音传开,似乎荡开了一片波浪。

于是,虚无又阴冷的黑风消失了,撕裂她灵魂一般的疼痛消失了,那种从黑风洞深处隐隐传来的呼唤之感,也消失了……

只有,那些普普通通的冰刃袭来,普普通通的风吹来。

见愁额头上一片冰冷。

她整个人都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满身冷汗。

仿佛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见愁气喘吁吁。

骇然地望着一步之外的虚空,她根本不明白之前那一瞬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一千三百尺……”

艰涩的声音,从她的喉咙深处发出。

与之前的三层黑风完全不一样。

它更骇人,更恐怖!

让人完全生不出抵抗之心!

在这一千三百尺处,仿佛一片雷池禁地,一旦有人踏入,立刻就会被无尽的黑风摧毁!

从迈步到收回脚步,前后顶多一息时间!

见愁内心之中,却已经有了一个绝对的判断:寸步不能行,一步也不能往前!

鸿沟天堑!

此刻见愁回首再看那一句“十六日,止步一千三百尺”,顿时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难怪元婴巅峰的曲正风也不敢往前……

应该,不仅仅是她魂魄的原因吧?

若非那咬舌尖的断然一下,若非忽然出现保护了自己的定魂钉,只怕她真的就要投身那无尽黑风洞了。

见愁回想起方才一幕,依旧觉得心底发冷。

她缓缓地抬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此刻,定魂钉的光芒,已经隐没进去,似乎只有浅浅的一点紫痕。

在原地,见愁站了好久。

脚底不断有冷气钻上来,让她整个人都仿佛要被冻僵。

然而从前面不断吹来的风刃,却已经难以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在经过一轮炼体之后,她的筋骨已经强健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是时候走了。

见愁心里有千般万般的疑惑,如今凭借她的见识,还无法得到解答。

不如,都留起来,回头去问师父。

对了……

师父。

见愁脑子里电光石火的一下:好像忘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过去多久了?

离开崖山的时候,她与扶道山人约定,两年之内不管有没有完成炼体,都要回到崖山,参加左三千小会。

而如今呢?

见愁一路修炼,一路前行,一开始还能大致地估算一下时间,可到了后面,领悟的时候每一个弹指都像是一年那样漫长,见愁对时间的感觉也难免出错。

所以……

天知道过去了多久!

完了……

见愁忽然有些傻眼。

还能赶上吗?

她只觉得,大概、好像、也许、可能……过去了挺久。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如今炼体已经算是完成,黑风在她的骨骼上纹下了七成墨黑,坚硬无比,举手投足之间,似乎的都带能带起一股很纯粹的能量。

黑风纹骨的轨迹,似乎与风的轨迹,有那么一点点的类同。

可要见愁说出到底哪里一样,又极为困难。

除了黑风纹骨之外,另外一样最大的收获,肯定便是那一枚新学的道印了——

甚至可以说是,三枚。

第一枚,指尖刃芒;

第二枚,焚风缠火;

第三枚,冰刀霜剑。

每一枚都对应着进入黑风洞之后的三个层次。

如果还要继续算的话,龙门那两枚道印应该也算。

见愁没有学,可那两枚道印已经深深印刻在了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样一算,此行已经算是圆满。

就连她的修为,也已经稳稳地固定在了筑基后期,甚至在这不断的修炼之中,臻至筑基期大圆满!

该回去了。

但愿还赶得上。

见愁从乾坤袋里扯了一件完好的月白色衣袍,往身上一披,再把鬼斧一唤,踩着便朝外面冲出去。

来的时候是逆风,时刻担心自己被抛飞出去。

走的时候,却是顺风。

风推着她,速度竟然比她自己御器而行,还要快上一分,甚至能追上与她同时从黑风洞中出发的风和风刃!

石壁上的种种字迹,在一掠而过之后,都变得模糊不清。

见愁的身影,快速地从漆黑的黑风洞之中飞去,风驰电掣!

无数的风刃撞在飞驰的鬼斧上,顿时碎成一片又一片的烟雾。

一时之间,她耳边只有“噼噼啪啪”地一片碎响,还有破风的声音,以及……

柔和的呜呜之声。

这不像是在黑风洞的风,反而像是在林间,在山里,在水面上,在云层间……

柔和得像是丝绸匹缎。

风如水,流过洞壁上无数的孔隙,无孔不入,夹杂在一片的嘈杂之中的“呜呜”声极其细小,却沁人心脾。

也不知是心境变了,还是这一回是顺风了,或者……

是因为黑风曾在见愁的骨骼上镌刻下最妙曼的纹路,这一刻从黑风洞中飞速穿过的见愁,竟然能感觉到它们的呼吸和轨迹。

这洞壁上,原本每一块石头都是坚硬的。

常年黑风吹拂,才渐渐形成了独特的孔洞,可以让黑风从这些轨迹独特的孔洞之中穿过,却能保持自身的基本完好……

天地造物,便是如此神奇。

在风中,隐藏在见愁骨骼之内的一条一条图纹,好像一下活了过来。

它们开始游走,有些着急。

见愁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它们的异动,不由有些疑惑:它们在为什么而着急?

原本毫无头绪,可她却从一面洞壁之前飞速掠过!

又是那些孔隙!

见愁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了之前自己与钱缺等人一起,从地上捡起的吞风石!

小小的一块石头,却如同镂空的玲珑一般,有无数的孔洞。

风就从里面穿过……

灵光,陡然出现。

见愁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

一时间,她忘了御器,甚至也忘了运转灵气,全靠着背后的黑风,推着她的身体前进……

一千二百尺,一千一百尺,一千尺……

见愁飞得越来越低,茫然睁大的眼底,倒映出越来越近的地面!

下一刻,就要撞上!

小貂趴在见愁的肩膀上,吓得立刻抱紧了帝江骨玉,尖锐地大叫起来:“吱吱吱!”

然而……

见愁充耳不闻。

她两眼放出一团异彩来,竟然在险险就要撞到地面上粉身碎骨的一瞬间——

闭眼!

这一刻,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只有无数结构奇异、鬼斧神工的孔洞,只有之前那一枚小小的吞风石,只有周围呜咽而去的风声!

浑身的毛孔伴着窍穴,在这一瞬间,全部打开!

黑风洞的风,从她周身灌入,像是灌入了一个巨大的容器,又像是灌入了一枚吞风石,顺着某个奇异而玄奥的路线流出。

风从后面吹来,却没有受到见愁身体的阻挡。

它们,从她的身体之中穿过,仿佛她的身体,也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那一瞬间,见愁觉得自己轻了起来,像是一片叶,一瓣云……

风,裹着她的身体,穿过她的身体。

而她的身体,亦如风本身!

近乎完美的契合!

鬼斧无人控制,自动从见愁脚下缩成一道流光,钻入她眉心,可她整个人却踩在风上,轻如鸿羽一般。

她依旧闭着眼。

风,托着她,裹着她,重新拔了起来。

前方,便是一片皎洁的亮光。

那是——

黑风洞的出口。

素月在天,如同一轮圆盘垂挂,霜白的月色铺了满地。

也铺在了黑风洞前,那一座璀璨的五行生灭大阵上。

层林重染,又是一年深秋。

黑风洞前的老梨树上,已经挂着一颗又一颗的青梨,小小的果子看上去酸涩无比,也许是季节没到,也许是生存的环境太过恶劣。

此时此刻,崖壁之上,眼瞧着密密麻麻都是人。

“崖山见愁滥杀无辜”这一件事的纠葛,早已经在这两年间传遍了中域左三千,原本不算是什么好事,可在剪烛派与崖山两名弟子在洞外封锁,苦侯两年无果之后,坏事也就变成了好事。

一名筑基后期的女修,凭什么能在洞内待上那么久?

两年?

是化作了一副枯骨,还是被困在了其中不能出来?

或者……

在里面有了奇遇?

……

人的好奇心,是没有止境的。

人人都在议论,然而人人都没有结果。

就在剪烛派说七日后重新开放黑风洞后,原本好奇的,想要看热闹却不敢来的人,这次都来了。

他们齐刷刷站在了崖壁之上,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

更近一些的地方,剪烛派在左,崖山在右。

颜沉沙与戚少风都紧紧地盯着黑风洞口。

潘启脸上的神情,则兴奋到了极点,全副的注意力,都落在那一座大阵上。

地面上一枚一枚的灵石,抽离出一道又一道的灵气,组成了无数玄奥的线条。

五行生灭,不断从周围汲取灵气。

一旦有人出来,避无可避,立刻就会撞到这一座阵法,触发之后,被阵法圈在其中。

到时候,崖山大师姐,不就任由他们处置了吗?

看看崖山那两个人的表情,简直如临大敌!

自打来到黑风洞后,潘启从来没有一次这么快意,他简直要忍不住笑起来了。

整个黑风洞外的形势,已是一触即发。

便在这种紧张时刻,一阵古怪的黑风,忽然从洞内席卷而出!

“呼!”

明明已经过了黑风洞活动最剧烈的时期了,黑风竟然平白大了一截,外面顿时又飞沙走石起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一刻被吸引了过去。

站得略靠近洞口的一名剪烛派修士,正好能直直看见里面,他隐约瞧见了一个人影,从黑风洞中奔出!

在这一瞬间,他一向伶俐的口齿,竟然都打了结!

“出出出出来了!”

只在这人第一个字音出来的瞬间,整个悬崖上所有人便是齐齐一动!

潘启更是忍不住心里大叫了一声,面露喜色!

出来了!

终于出来了!

“出来了!”

他们所有人,都仿佛能听到那一阵风声。

一道月白的身影,仿佛一片轻云一样,从黑风洞深处飘然而出,明明看的时候还在里面,速度并不快,可一眨眼功夫之后,这一道身影竟然已经出现在了洞口!

霜白的月色打落,洒在这一道人影的身上。

那是宽大的月白色长袍,似乎只是随意而松散地披着,修长的脖颈上,是裸出的雪白肌肤,在夜色里好像会发光。

满头柔顺的乌发披散,飘在风中。

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很柔美的女人。

甚至,她还赤着足。

脚尖朝下点,似乎踮脚站在风上,有一种出尘的美感。

隔得太远,他们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但是,没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见愁!

崖山见愁!

消失了两年的那一位崖山大师伯!

在看到这一道身影的瞬间,在确定她身份的一瞬间,无数剪烛派弟子简直要欢呼起来,近乎热泪盈眶!

两年啊!

整整两年的蹲守!

他们耗费了多少灵石?期待了多少次?又失望了多少次?

每每有捉襟见肘之时,都是打碎了牙和着血朝肚子里吞,有谁知道他们这两年餐风露宿,不得归还宗门的苦楚?

可是都不要紧了!

在这一道身影出现的刹那,这些都不要紧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耗费的灵石,无数的期待和失望,都将在下一刻,得到回报!

五行生灭阵,就在前方!

崖壁上的颜沉沙脚下一动,手指扣紧了洞箫,手腕便是一翻!

潘启也同时按剑,隐隐与自己身后的十数剪烛派修士站在一起,与颜沉沙成掎角之势,只是他的目光,依旧近乎疯狂地落在那一座阵法上!

鱼儿,就要自投罗网!

悬崖之下,有人承受不住这一刻陡然来的惊吓或者说惊喜,竟然惊叫了一声。

可那朝着前方行来的月白身影,竟然丝毫没有停顿。

仿佛没有听见这一声惊呼,也仿佛根本不在意。

微微闭着的双眼,眼尾挑出一道狭长的弧度;唇边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笑,似乎体味到了什么真谛;她整个人的表情,像是外面的月色一样柔和又清冷。

衣袍,猎猎。

赤足,如仙。

没有半点尘埃。

皎洁的衣袍,终于完全显露在皎洁的月色下。

这一刻,周遭寂静,毫无声息。

明月在天,她乘风而出!

那一道风,从黑风洞中狂涌出来,像是宣泄的浪潮,一下扑向了巨大而璀璨的阵法!

见愁的身影,被这狂风携裹着,跟着这一阵风,扑向阵法!

风,一掠而过!

人,亦一掠而过!

阵法锁不住风,也锁不住见愁!

那一瞬间,所有人只觉得眼前那姿态冷艳又柔美的女修,竟如惊鸿般一闪。

“轰!”

月白色的身影,带起狂风如游龙!

穿入阵法!

进去了,进去了!

剪烛派众人霎时便欣喜如狂,立刻就要大声欢呼起来!

然而下一刻,他们眼前所见的一幕,像是凌空拍下来的一座山壁,直接将所有人的狂喜,都碾压成了鲜血淋漓的碎片!

那一条狂风游龙,那一道身影,在进入巨大的阵法之后,竟然没有受到半点阻碍。

没有意料之中光华大绽!

没有意料之中的狂暴攻击!

没有意料之中的鲜血淋漓!

……

在所有人震骇又呆滞的目光里,那月白色的身影,带着那一条风的游龙,就这样……

就这样飞了过去!

潘启整个人脑子里“嗡”地一声,只觉得什么也听不见了,眼睛里,脑海中,只有那一道身影如白龙般从容从阵中穿过的画面!

“过……过去了?”

怎么可能!

潘启,剪烛派其他弟子,甚至包括颜沉沙,戚少风……

所有所有在这黑风洞前的修士,在这一瞬间,都忍不住追随着那一道身影,仰而望之!

风龙脱出阵法,与悬崖外面的风一混,霎时拔高而起,高高朝着墨蓝色的虚空之中飞去。

一轮银盘,照着她的身影,衣摆飘摇,眨眼间便已随风去远,消失不见。

月下乘风,仙气渺渺,吾将归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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