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芬的仙鹤拜寿图被冷静剪成一个圆形,端端正正的补到了姜嬷嬷屋里的椅搭上。
裴少芬是用真心诚意去绣的这幅图,一针一线都完美无暇。加上冷静的巧手缝制,这幅图与这椅搭,分明本来就是在一起的。

“只有这样的椅搭才配得上嬷嬷这样的人物。”

仁寿宫院子里,冷静跪在地上,双手呈上椅搭,慢吞吞的对眼前的姜嬷嬷说道。

姜嬷嬷盯着椅搭上的图,一向肃穆的面容微微耸一下,伸手接过去,举到眼前端详。

跪在冷静身边的冷月一脸大义凛然一心为主报仇求死的神情,瞬间被击垮,眼中充满着愕然,恨恨的盯着身旁这个该死却总是不死的女人。

“冷静,把你放在浣衣局,当真是屈才。”姜嬷嬷抚摸着手里的椅搭,口气温和的说道。

“姜嬷嬷,若奴婢不在浣衣局,也没办法替嬷嬷办这样的事。”冷静回道。

“宫中有个地方,比浣衣局更适合你,只是不知道,你想不想来。”姜嬷嬷说道。

“一切听凭嬷嬷作主,能替嬷嬷做事,冷静已经心满意足了。”冷静磕头下去,面带微笑的说道。

“好啦,你回罢,你这孝心我领了。”姜嬷嬷拿着椅搭走进宫门,将她们晾在外面。

冷静从地上起来,拍着身上的灰尘,见冷月依旧跪在地上,便说道:“起来罢,该回去了。”

冷月从地上爬起来,恨恨的盯着她的背影,跟着她走出宫门。

“冷静,我是不会说谢谢的,我不会感激你的好心。”冷月在她背后低声说道。

冷静微微耸耸肩,没有回头:“我也没想让你感激我,如果此举救不了我的命,我便打算让你陪葬,你实在是不用感激我,你没死,只不过是因为我没有死而已。”

冷月重重的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满嘴血腥味儿,才觉着疼。

她原来相信她们四个人一定能对付得了这个冷静,一定能替主子报仇雪恨。

可现在,她有些胆怯,她们也许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敢惹大将军的女人,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女人!

冷静回到浣衣局的时候,裴少芬正躲在她的房间里哭,哭的脸红鼻子肿,两只眼睛成了桃子。

冷静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叹气:“你不用这么伤心,我一定绣一幅比这个好一百倍的仙鹤拜寿图还给你。”

“只剩下两天,两天之后就是小方母亲的寿诞,你能在两天之内还我一幅图么?”裴少芬哽咽道。

冷静不能。

“也许你不必给她绣图,给她银子不也很好?”冷静干巴巴的回一句。

“银子?我们的感情岂是用钱买来的?送银子?亏你想的出来!”裴少芬哭道。

冷静满目悲伤的瞧着她。

裴少芬正值青春年少,爱的单纯疯狂,在她眼里,实在不觉得银子要比她亲手绣的图重要;实在也不觉得性命比爱情重要多少。

“这也不一定,这张银票给她老人家,足够她买间新屋居住,也许她会开心呢?”冷静从袖里摸出一张票子来,递给裴少芬。

“你怎么就认得钱?真是个俗人!你这辈子是不是都不会认真去爱一个人?这辈子都不会晓得感情比金钱更重要?”

裴少芬激动的低声吼道,拒绝她的银票。

冷静垂下眼,叹口气:“那你今天晚上可以去问问小方,如果她母亲想要,再回来给我拿,这张银票我给了你,就是你的。”冷静将银票丢到床边的小抽屉里。

“小方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他母亲也绝不是那样的人!”裴少芬怒道,要与冷静绝交的表情。

冷静不再讲话,心里有些羡慕裴少芬与小方这份感情。

毕竟,在这世间,能找到一个真心实意爱自己的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也许裴少芬真的找到了呢?

她不能用她的失败来看待这世间所有的爱情不是么?

“今天下午放你的假,你可以出去逛逛。”冷静讨好的口气,对裴少芬说道。

裴少芬愤怒的眼神看着她,冷静摸出锭银子放到她手上。

她缩回手,吃惊的望向她:“你哪来这么多银子?怎么说有就有?”

“司马大将军给我的呀,也不是说有就有,不过给你,总是有的。”冷静笑道。

“他母亲想要一顶新帽子,我本来绣那幅图是为了给她做顶帽子的,既然给了你,就去买顶帽子给她好了。

我要到瑞福祥买最好的帽子给他母亲。”

裴少芬道。

“去罢,快去罢。”冷静将她推出门去。

风花雪月四个人正在门口的树阴下洗窗帘,见她们走过来,脸色蓦地变阴,垂下头仿佛没见到她们一样。

裴少芬正要开口训人,冷静忙伸手掩了她的嘴,在她耳朵边笑道:“千万莫与傻子论长短,否则连你也变成了傻子不是?买你的帽子去罢,这儿由我应付。”

裴少芬忿忿的盯了她们四个一眼,扭头走出门去。

冷静转身回来,刚迈一步,只觉脚下一滑,身体失去重心,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冷管事,用皂角洗窗帘没有犯规矩罢?该不是听了姜嬷嬷一句好话儿,脚下飘飘然,不知道轻重了罢?”冷月冷笑道,又将眼前一盆满是皂角沫的水倾到地上。

冷静扶着身边的树干立起身来,袖子里却落下两块雪白的锦帕。

锦帕正落到冷月才刚倒在地上的脏水上,水是褐红色,锦帕跟着变成了褐红色儿。

冷静遗憾的摇摇头,挪到树阴下的石头凳子上坐了,叹口气:“这是大将军的帕子,我洗了两天,方才洗的洁白如初,可惜啊,又染了色,这次怕是再也不能了。”

离帕子最近的春风,瞬间收了讽刺的笑容,探手过去将那两方帕子拾了起来。

帕子的一角上果然绣着司马两个字!

春风忙将帕子放进清水里揉洗,根本没有用,染上的褐色根本洗不掉。

“你们来浣衣局,不是一心求死么?这下子可算是求仁得仁,能死在大将军的剑下,也算是死得其所。”

冷静垂头揉着脚踝,慢吞吞的说道。

“冷静,你!”冷月猛的立起身,愤怒的吼一声,欲要冲过来,却被秋雪拦住。

“我的命由我自己定,如果你们是因为犯了错心中不快欲要找人泄愤,我可以原谅,若心存它想,休怪我无情。

若是想活命,半个时辰后跪到我屋门外的台阶上,若是我心情好呢,说不定会想办法帮你们掩饰过去。”

冷静立起身,一瘸一拐的朝房间走去。

她摔的这一下不轻,大约是崴了脚踝,疼的厉害。

风花雪月四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怔住。

冷静已经进了房间,重重的将门关上。

“跪她,为什么要跪她?我这就进去跟她拼命!”

半晌,春风突然低吼道。

“你以为你能杀死她么?跟她拼命,拼掉的只不过是你自己的命而已。”秋雪道。

“那怎么办?我们的家人都在主子手里,如果不杀死她,我们的家人全都要死!”春风红了眼,攥紧拳头,嘶吼道。

夏花忙上前掩住她的嘴,嗔怒的瞅她一眼:“闭嘴!主子虽然被贬冷宫,可皇上恩宠依旧,青天白日,你说出这话,想死不成?”

“横竖都是死,哪里管是哪种死法!”春风的眼泪落下来,颓废的跌坐到石凳上。

“去跪她,求她原谅,然后今天晚上,我们一齐动手杀了她,豁出我们四条命,保我们家人平安也值了。”

冷月低不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

四个人顿时沉默,只闻树上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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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冷静打开门,风花雪月已经跪在门口,额头流着汗,几乎迷了眼。

她们一直在承欢殿养尊处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苦,只不过跪了一柱香工夫,就要支持不住了。

“起来吧,那两块帕子并不是大将军的帕子,天底下并不止大将军一个人姓司马,对面那个正在晾衣服的小姑娘也姓司马,那两块帕子是她的。”

冷静淡淡的说道,面无表情。

这淡如水的声音,在风花雪月四个人听来,却如冬日的寒风一般,烈烈的刮进心中,将心吹的冰凉彻骨。

“冷静,你好狠!”冷月站起来,怒道。

冷静没有回她,径走到姓司马的那个小宫婢眼前,帮她一起晾晒衣服。

明明她们四个人更狠,招招要她的命,现在她们却说,她狠?

她是个善良的人,至少她一直这么认为。

裴少芬抱着一堆东西,欢天喜地的奔进门来。

冷静看到她,脸上露出些笑容。

从裴少芬告诉她,与小方的恋情后,冷静已经决定把她当成好朋友。

虽然以前也是好朋友,可好朋友与好朋友不同。

肯与自己分享秘密的好朋友,是足可能托付一生的好朋友。

冷静觉得现在她与裴少芬就是这样的好朋友。

“冷静,你进来。”

裴少芬站在门口,招手叫她。

冷静在裙子上拭干手上的水,面带微笑的走过去。

她走过去的时候,司马南刚刚落到屋脊上坐好,想看看风景。

然后就看见了冷静的笑容。

他刚刚杀完两个佞臣,心情忧郁,可看见了冷静的笑容,他的心忽然就愉快起来,眼前的一切忽然就都有了光彩。

虽然司马南知道,冷静的笑容并不是为他绽放,可在这个时候,能看见她的笑容,对司马南来说,就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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