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皇后抱着赵煦,一步一步,登上福宁殿前的御阶,到了大门前才将赵煦放下来。
赵煦双脚落地,抬起头来,看向身前的一切。

巍峨的福宁殿大门,两侧各陈列着十二柄长戟,此乃天子宫殿之制!

越过戟架,福宁殿内的一切,映入眼帘。

一个个内臣,都已经伏地恭迎。

一个個女官,向左右退避。

艾草燃烧的味道,从殿内传出。

“我儿……”向皇后看着赵煦似乎有些出神,还以为他在怕生,连忙牵着赵煦的手:“随母后入殿,去朝你父皇罢!”

“是!”赵煦点点头,被向皇后牵着,走入福宁殿内。

这个他曾最熟悉,如今却有些陌生的殿堂。

脚上穿着的皂革靴踩在福宁殿石制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里是他上上辈子,生命最终消失的地方。

也是如今,他新生命,新命运开始的起点。

向皇后牵着他,一步步,走到福宁殿的殿陛之前,宰执大臣们跟在他们母子身后,亦步亦趋,持芴而行。

走到福宁殿正殿的尽头,向皇后就领着赵煦向东,一重帷幕已经在前方落下。

帷幕内,高太后身着舆服,端坐在一张椅子上。

隔着帷幕,依稀可以看到,高太后身服深青色袆衣,庄严而隆重。

头上的两博鬓,九龙四凤饰于礼冠之上,前有大龙珠饰,口衔穗球,耀眼夺目。

两块白玉,放在两侧,青罗蔽膝。

在向皇后和赵煦身后的宰执们,在此刻集体持芴对着向皇后和向皇后身边的赵煦一拜。

作为左相的王珪和右相的蔡确,更是持着玉芴,上前一步,然后对着帷幕内的皇太后方向,深深一拜,又对着那帷幕中的天子御榻方向一拜。

而向皇后则牵着赵煦,到了帷幕前。

然后,向皇后就对着帷幕内,盈盈一礼,拜道:“奏知娘娘:新妇已携皇子延安郡王至殿,恭乞娘娘慈旨,准皇子延安郡王入禁中!”

说完,向皇后了拉了一下赵煦的身体,示意赵煦跟着她礼拜。

赵煦当然是知道,此刻应该做什么的?

可他只是一个孩子。

而且,他已经表现的足够聪明了。

过犹不及!

何况,他若什么都懂,那向皇后岂不是没有参与感和成就感了?

在现代的时候,赵煦是玩过手游的。

所以他知道便是那些抽卡氪金游戏,也不是抽到强力稀有角色,就可以无敌了。

还需要氪金升星加强度,还得刷图凑装备。

不然,光角色强力有什么用?

没有代入感,没有参与感,也没有成就感,玩家很容易就会弃坑。

于是,赵煦就老老实实的,在向皇后手把手的示范和指导下,对着帷幕内长身一拜,俯首在地,跟着向皇后的耳语奶声奶气的拜道:“儿臣延安郡王佣,伏问父皇圣体无恙;恭问太母万福!”

帷幕之中的高太后,终于说话:“皇后之请,上合天意,下顺人心!”

于是帷幕被人掀开。

福宁殿外,一直在殿门等候的石得一,再次扬起了他手里的净鞭。

啪!

净鞭撕裂空气,发出清脆的声响。

“皇子移殿矣!”

福宁殿外,回廊中,一个个被高太后旨意,招入此地候命的大臣,纷纷面朝福宁殿东阁的方向,拱手而拜,纷纷说道:“皇子今日移殿,上合祖宗之意,下顺万民之心!”

福宁殿内,随着帷幕被掀开,向皇后牵着赵煦,从掀开的帷幕,走入其中。

在他们身后,宰执大臣们已经按着班位次第上前。

“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郇国公、上柱国臣珪……”

“尚书右仆射、中书侍郎、清源郡开国公臣确……”

“尚书左丞、门下侍郎臣惇……”

“尚书右丞、中书侍郎臣清臣……”

“中书侍郎臣璪……”

“知枢密院事臣缜……”

“同知枢密院事臣焘……”

在群臣抑扬顿挫的奏报声中,最终,所有宰臣集体伏地而拜:“恭送皇子延安郡王,移殿御前!”

帷幕中,端坐在椅子上的高太后,看着向皇后,牵着赵煦,来到她面前,再次执礼而拜。

小小的皇孙,在礼仪方面,还很稚嫩。

需要向皇后随时的指教和示范。

但他学的很快,几乎是一教就会。

高太后满意的点点头,于是,对着帷幕外的群臣们说道:“相公们请起!”

“相公们送来的这个皇子,确实是极好的!”

“不瞒各位相公,老身命了大宗正和嗣濮王,到了景灵宫的祖宗们御容画像前卜卦,大宗正和嗣濮王都回奏说:臣等谨依娘娘慈旨,请卦于列祖列宗,所见卦象,皆是上上大吉!”

“可见,就是祖宗们,也对相公们选的这个孩儿,相当满意!”

群臣伏地再奏:“臣等惶恐,皆祖宗神灵庇佑,也皆赖皇太后殿下慈旨!”

在帷幕内,被向皇后领着,伏地匍匐的赵煦,听着外面的群臣的声音。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

眼角余光,忍不住瞥了一眼,他的父皇,如今所躺着的病榻方向。

“果然,群臣心中,父皇已不为天子矣!”

上上辈子就已经知道的事情,如今再次被事实验证。

赵煦内心,依然是不舒服的。

任何君王,都不会舒服!

尽管,哪怕自己都知道,想要大臣们全部死心塌地,只忠诚于帝王一个人,那是天方夜谭。

可是,皇帝这种生物,总是会忍不住的去想让所有人都只效忠于一个人。

哪怕,这个皇帝其实明白,这种想法很危险!

但却控制不住!

赵煦内心胡乱的想着。

在帷幕外一张早就被人在这福宁殿里,准备好的案几,被内臣们抬到了宰执们面前。

一张特制的黄麻纸,被铺在案几上。

这种黄麻纸,每个宰臣都很熟悉。

它是过去的政事堂,现在的都堂宰臣们专用的纸张。

起源于唐代,用其书写的文书唐时称为:堂帖,地位非常高,甚至高于皇帝赦书。

所以,大宋太祖废堂帖之制,改行中书劄子,本意是要限制相权,防止出现唐代宰相堂帖高于天子赦书的现象。

然而,大宋百年下来,经过仁庙、英庙两代。

宰相签押的劄子地位,再次成功的超越了天子赦书的地位。

于是,能在黄麻纸上,签字画押,也就成为了所有士大夫毕生的追求。

当今官家,力图改变这一现状,所以在熙宁五年改革省劄,并在元丰元年确定省劄必须先录黄,请旨于御前,然后才可以实施,从而将相权再次压制在君权之下。

此刻宰臣们看着被抬来自己面前的案几,也看着案几上摆着的黄麻纸,第一时间就已经明白了,高太后的意思。

皇子既然已经移殿,那就不要再拖延了!

今日,就确定储位!

今天晚上,就锁学士院,让翰林学士,草制立储制词,明天早上就召集文武百官,在崇政殿,宣读立储制书,确定名分大义。

这也确实是保慈宫高太后的行事风格。

武臣之家的出身,让她拥有比文臣之家的皇后更加果决的性格。

就像当年的慈圣光献皇后,从不拖泥带水。

宰执大臣们,互相对视了一眼。

王珪的神色,慌张了一下,就低声对蔡确道:“老夫老朽,文字已大不如前,不如请右相来写这请立劄子?”

他既是本能的抗拒着立皇子为储,也是想看蔡确笑话。

蔡确,没有做过翰林学士,也没有做过中书舍人,并不擅长写制词文字。

蔡确若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贸然答应,就要出大丑!

蔡确看了看案几上的黄麻纸,笑了起来:“老夫未曾做过两制大臣,对此不擅,不如,请子厚来写?”

章惇听着,点点头,当仁不让的上前。

在场宰臣里,除了王珪、李清臣外,就只有章惇有做过翰林学士的经历。

在王珪推脱不想写的情况下,资序排列上,就是他章惇了。

章惇走到案几前,略微沉吟,便席地跪坐,提笔在黄麻纸上开始写起来。

很快就在黄麻纸上,书写完毕。

然后他站起身来,对同僚们说道:“诸公请看,如此可堪合体?”

群臣凑上前去一看,就见着黄麻纸上,用着标准的翰林学士字体写着:请立皇六子延安郡王为皇太子。

宰臣们看着,虽然觉得章惇写的过于直白了。

但这种时候,也确实是需要如此简单、直白,不给任何人留任何空子的文字。

“子厚所写,果然合体!”李清臣看着就说。

蔡确也点头:“正该如此!”

然后看向王珪:“左揆以为呢?”

王珪默然片刻,道:“众意不是都已经决定了吗?”

蔡确懒得理会王珪,在蔡确眼里,现在的王珪和死人已经没有区别了!

原因?

都堂上王珪自己蠢,说出那样的话。

结果,一转眼,舆论爆炸,宰臣们不得不动作。

他已经自陷死地,无药可救!

现在,大家没空理会他,但,等到立储之后,御史台自会料理他。

等待王珪的只有一个命运:上表请罪出外!

若皇太后、皇后慈圣,兴许能保留他的国家宰相体面。

可青史之上,王珪必然获罪!

既然如此,蔡确自然不会和王珪废话。

直接对其他宰执说道:“既然群僚皆无异议,那便签押吧!”

“左揆先请!”

王珪低着头,硬着头皮上前,提起笔在那黄麻纸的右侧,以草书签上了独属于他王珪个人的花字。

王珪之后,蔡确上前。

然后是章惇、李清臣、张璪。

接着就是西府的韩缜、安焘。

至此,三省两府所有宰执大臣,都在这黄麻纸上依着排序签字画押。

东府宰臣在左并排画押,西府两人在右,各自押字。

这黄麻纸也就从单纯的黄麻纸,变成了录黄的省劄。

只要再送到御前,得到天子首肯。

那么,它就具备了完全的法律效应,可以下发有司实施,谓之熟状!

……

尝试复刻一下,此日三省两府录黄熟状。

(翰林大字)请立皇六子延安郡王为皇太子。





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珪)

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确)

尚书左丞兼门下侍郎(惇)

尚书右丞兼中书侍郎(清)

中书侍郎(璪)



知枢密院事(缜)

同知枢密院事(焘)

注意,请立皇子延安郡王为皇太子是竖写。

而签押都在右侧下角,但东西两府,分作左右分隔了一定距离各自签押。

而且同样是竖写,各自在官职头衔下面,签押他们个人独特的,风格明显的,外人难以模仿的草书花字。

章惇传世书法会稽贴上,有他的传世草书花字,特点明显,一眼就能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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