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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还在山下等着,萧晨拿了粥飞快地向山下跑,贺小雪上来拦她、差点被她撞了个跟头。

“哎呀……”贺小雪捂着被撞痛的肩膀,“你急着去投胎啊!”

这死丫头,萧大魔王向她发出死亡凝视,贺小雪心虚地撇了撇嘴,将手里快递信封递过去,“叶怀远寄来的。”

萧晨明显愣了一下,刚才还一身躁动的人、接过时眼神里已蒙上一层阴影。贺小雪看着这样的萧晨,她自己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又像是痛快、又感同身受地难过。

“这什么呀,他寄给你的,他婚礼的喜帖啊?”贺小雪冷冷不屑地笑着,“几号啊?怎么没给我这个前任小姨子发一封呢。”

“婚礼已经举行过了,我去参加的。”萧晨抬眼警告地看着贺小雪,“叶怀远老婆怀孕了,你可别再去找事。你姐交待的我都已经办到了。”

远处工棚的辉煌灯火憧憧、映着贺小雪美艳娇嫩的脸,她脸上浮现讥讽又黯然的奇怪神色:“呵,贺小满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上我操心?不都是你萧晨一手包办的嘛。”

萧晨被这话刺了心,拧着眉静静看着她。贺小雪从来不是感情用事的性格,一击即中、立刻就转回正题:“北京国际雕漆展给我们寄来了参赛邀请函,十二月底之前得把作品送过去,你要是不愿意参赛,我就送贺工的东西过去了。”

萧晨提起漆盒,说了句“随便你”就要走,贺小雪在她背后默默咬牙切齿、再次上前去拦住她,这次她脸色就很不好看了:“萧晨,你再这样跟我犟下去,岑南柳家就要骑到我们贺家山头上来了!他们家今年做的全国展览引起多大舆论你知道吗?南国雕漆的招牌就快成他们家的了!”

这种激将法,萧晨别说吃、闻都不闻一下。她漠然看着贺小雪,说:“你把红豆鎏金漆的专利登记在我的名下,我立刻开工,你要参加比赛、我就给你做两米的山河图,你要办展览、我给你整套的剔红牡丹漆盘。至于南国雕漆的招牌,”迎着工棚站着的萧晨、眼底傲然映着两片辉煌灯火,“我拿我的命守着呢,岑南柳家夺不走它,你贺小雪也休想糟蹋它!”

夜风,像是被萧晨的气势吓起的,盘旋着从贺小雪脚边卷起,吹得她遍体生寒,萧晨拎着漆盒走了她都一时没法阻拦。片刻后,贺小雪才提起一口气、对着萧晨远去的背影冷声呵斥:“我是为了南国雕漆的大局着想,你这个目光短浅的老顽固!你算什么东西,我才是姓贺的!你萧晨不过是我爸爸的一个徒弟,我们贺家教你手艺给你饭吃,你还敢蹬鼻子上脸了!”

她骂得过瘾,谁知夜风里突然传来萧晨一句:“小病!电锯!”,贺小雪张着嘴吸了一口冷风、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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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晨被贺小雪气得半死,最后吓唬了她一下也不够解恨的,还耽误了时间。从医院大门口跳下出租车,她拎着漆盒一路狂奔去急诊。

可是她满头是汗地推开急诊输液室的门,只有抱着女儿的古嫂和邱医生在聊天,裴知刚才坐过的位置上垂着挂完了的点滴、不见良人。

在春天深夜里奔跑了一路的人,心脏“咚”一声沉了下去。

“萧晨,你怎么才来,男朋友都走了好一会儿了。”邱医生笑笑地说,“我们萧大师眼光不错嘛,一谈就是个大帅哥。以后可得注意着点他的身体,工作再忙也要吃饭睡觉啊,你看看他、人都熬成什么样了。”

“啊……哈哈,是啊。”萧晨尬笑,可心中窃喜。原本很失落的心情,但哪怕是在邱医生面前、被当成一分钟裴知的女朋友、都让她有种偷窃来的幸福感觉,后背热热的。

这么卑微啊,萧大师心里有个小人儿嘟囔。

“哎?”萧晨往外走,突然看到古嫂女儿手里甩着玩的手机链,“小真真,这是刚才那个叔叔的手机链吧?”

棕色真皮上印着GUCII的图案,以前小病拿过一个类似的给萧晨,依彤说这是个名牌、这么一根要好几千块。

小真真得意地举起手机链告诉萧晨:“叔叔说,我特别勇敢、奖励我!”

抱着女儿的古嫂笑着对萧晨眨眨眼睛,“你男朋友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很喜欢小孩子嘛!刚才换瓶的时候回血、她哭得我都掉眼泪了,幸亏你男朋友把她抱过去、哄了好久呢!”

啊……萧晨蹲在小真真面前,一时心酥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看吧,心里有另一个小人儿、理直气壮地教训之前嘟囔卑微的那一个:我们裴知,就是值得哪怕做他一分钟女朋友都很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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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急诊输液室走出来,一辆救护车停在门口空地上,车顶红蓝色的灯没有关,闪在萧晨的眼里令她顿生窒息感,连忙背过身急急地跑出医院大门口。

深夜的县城街上没有行人,偶尔一辆车开过去,车速不快却也让萧晨心头一揪。她无力地在医院大门口花圃旁坐下,怔怔的好一会儿,才想起从怀里拿出折叠的快递信封拆开。

里面是几封手写的信,都已被拆开看过,裁纸刀沿着信封口整齐地划开,看得出来拆信人当时小心翼翼地珍惜之情。

洒金花筏叠的信封,居中端正楷体写的“怀远亲启”四个字,右下角用笔触缠绵的柳体写着“裂帛”。

古语说一月气聚、二月水谷、三月驼云、四月裂帛。

贺小满出生于四月,贺海为这个长女取名于“四月中、小满者”,裂帛、是她自己给自己取的别号。

“十一月乘衣归、十二月风雪客,晨晨,那你的别号就叫风雪客!”十八岁的贺小满美貌犹如夜之明珠,没有人会忍心拒绝她的笑容。

萧晨那时又是什么样的呢?劫难过后、满目焦土,辍学的十六岁女孩,刚刚绞了一头长发,瘦弱的身体裹在贺海的旧棉袍里更显伶仃,活脱脱像个逃荒的男孩子。贺小雪那时经常嘲笑她,小满比萧晨本人更生气,听说桃木梳梳头发长得更快,她连续几天深更半夜的坐在工棚里、车一把桃木梳,用她最爱的一手柳体在梳子上刻:裂帛赠风雪客。

而今又快是一年四月裂帛时,人间却只徒留一位风雪客。

萧晨在夜风里皱眉落泪,心痛到不得不低下头去、用手抱住自己。

你还不能死、萧晨、你想想你答应过谁……萧晨急促地喘着气,耳中嗡嗡鸣响声盖住了朝她而来的脚步声,直到一件黑色羊绒大衣披上她肩膀,轻薄的重量和温柔暖意才让萧晨感觉到有人来到了她身边。

“你……”萧晨泪眼模糊、愣愣看着他,“没走吗?”

“不是你叫我等你吗。”裴知无奈至极地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这张脸,还说会很快回来呢、他站在这里等了四十分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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