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雪和阎寒的一举一动,虞启泽夫妻俩全看在眼里。苏源拉了拉丈夫的衣袖,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自然能猜到,那个人应该就是任永念口中的“虞雪的准男朋友”了。
虞昭和刚和一个老同学结束寒暄,正好也看到了阎寒。他见儿子媳妇眉开眼笑在聊天,猜想他们必然是在说这事儿,于是走过去凑热闹。

虞启泽见父亲笑容满面走过来,指了指阎寒,对他说:“爸,你那天说的就是他吧?”

“是啊。这小伙子还行,挺有礼貌的。”

“模样也好。”

苏源对阎寒很满意。不过她忽然想起一个事儿,问虞昭和:“爸爸,不知他比起付家那孩子,怎样?”她口中的“付家那孩子”,指的是虞昭和好友的孙子付熔岩。

虞昭和去年在朋友家见到付熔岩,对他印象特别好。付熔岩出身好,外貌俊朗,还是一位知名景观设计师,在北京某大型园林设计企业的高管,和虞雪可谓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虞昭和曾经好几次对儿子和媳妇提出,想撮合虞雪和付熔岩。

虞启泽倒是不反对这门婚事,但他太清楚自己女儿的脾气了,他不赞成父亲操之过急。于是他提议,若真想撮合这俩孩子,最好的办法是找机会让他们先认识认识,互相了解一下。虞昭和认为他说得有道理,也同意了。只可惜虞雪这一年来几次三番往冰川跑,他们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一想到付熔岩,虞昭和推了推眼镜,笑道:“和小付比……各有千秋吧,小付看上去更沉稳些。不过感情这事,还是得小雪喜欢才行,我可不想委屈了我的宝贝孙女儿。”

虞启泽赞同:“爸你说得对,小雪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如此,那就让孩子们自己做主吧,咱们就别掺合了。”

虞雪见她的父母和爷爷谈笑风生,猜到了他们十有八九是在给她和阎寒乱加戏,她纵使心有不满,也实在懒得去跟他们解释了。以她爷爷的性子,她越解释他越不信,而且她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他们不会想到,她的心早已被高继明装满了。他拒绝了她,可她还是爱他。就像丛筱月说的那样,或许是她欠了他的,他救了她的命,她丢了她的心。

虞雪正烦闷,阎寒走过来,给了她一杯酒:“怎么突然愁眉苦脸了?”

“没什么。”她接过,品了一口。

“是不是这里太闷了,不舒服?”

“好像是有点。”

阎寒听她这么说,作势想摸她的额头,她却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两步,神情有些疏离。

阎寒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并没有介意,反正他早已习惯了她这样。他举起酒杯,晃了晃:“你酒量好,我就随意了。”

虞雪猜测阎寒大概是在找台阶下,正好她也需要一个台阶,便和他碰了个杯。她小心翼翼喝了一口,抬头时,见张烁和罗微语进了宴会厅大门。她示意阎寒往后看:“张烁来了。”

阎寒回头,果然是张烁。他略有些奇怪:“张烁和你家人很熟?”

“他是我爷爷奶奶的私人医生。”

“我以为他是你徒步时认识的朋友。难得有医生喜欢户外运动的,他是个例外。”

虞雪轻笑:“他出身好,什么都不愁,也就喜欢四处走走。”

“你们认识很久了?”

“有几年了吧,记不清了。”

不远处,张烁正在帮罗微语整理头发,罗微语看着他,眼中带笑。虞雪感叹了一句:“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单身,他和罗微语是闪婚的,当时我们都很意外。不过他们夫妻感情一直很好。”

“是挺好的,看着很幸福,而且罗微语长得很漂亮。”阎寒马上补充一句,“当然,在我看来没有人比你更漂亮。”

“你怎么总是这么没正经?不分时间不场合。”

“夸我喜欢的人长得好看,也叫没正经?”

“你又来!”

“我说实话都不行?”阎寒不怀好意地笑,“难道你觉得你长得不好看?”

虞雪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你这人简直有毒。”

任永念走了过来,笑着问他们:“聊什么呢你们,这么开心。”

“没什么,”虞雪怕阎寒又乱说话,赶紧先转移了话题,“我们在夸微语姐长得好看。”

任永念消化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虞雪说的是谁,她回头看了一眼罗微语,皱了皱眉头:“哦,你说的是小张的太太啊。”

虞雪察觉到任永念的反应不太对,纳闷:“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任永念看似随意地说了句,“那孩子好看是好看,就是心思太多了。”

心思太多?

虞雪还没想明白任永念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华尔兹舞曲便已弥漫了整个宴会厅,阎寒和任永念的注意力很快都被这音乐声吸引走走了。

任永念是上海旧时的贵族出身,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名媛淑女的教育,在她成长的岁月里,伴随她最多的无非是牛奶咖啡和交谊舞。每年她的生日,交谊舞是必备节目之一,她也乐此不疲。

舞曲一响,宾客们成双成对移步舞池,宴会厅的气氛也一下子由喜庆变为浪漫。

阎寒自然是不肯放过这个大好时机的,他向虞雪伸手:“虞雪小姐,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跳支舞?”

“你没有。”虞雪一口拒绝。

而她之所以拒绝得这么坚定,是因为她看见了高继明。她想起了唐古拉山口的那个黎明,高继明背对着雪山,踏着晨光,拥着朝霞,一步步向她走来。这才过了多久?不过才一百多个日夜,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虞雪的眼睛开始发酸,那日西湖边的争吵历历在目,他的拒绝,他的不在乎……她再清楚不过,早在她向他吐露心思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回不去了。

阎寒眼睁睁看着虞雪的表情一点点变化,他知她心中所想,可他无能为力。一旁的任永念却毫无察觉,用她最慈祥的微笑迎接她了疼爱的孙子。

高继明在虞雪面前停住脚步,他对她点头微笑。这么刻意的客套,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也不过如此。

虞雪一阵心寒,却努力保持微笑,她自认为将这种情绪掩藏得很好。

“继明啊,你怎么才来,”任永念佯装不高兴,“你都迟到啦,是不是该罚?”

“路上有些堵车。不过,外婆说该罚就罚吧,怎么罚都行,您是寿星,今天您最大!”

“瞧你!我怎么舍得罚你啊,你和小雪都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是我的心头肉!”

听到这句话,高继明的表情有一刹那的不对劲,虞雪的表情也有点不对劲。任永念什么都没发现,依旧笑容满面,慈爱异常。可阎寒却将一切全都看在眼里,这对兄妹之间的故事,远非他想得那么简单,之前是他低估了虞雪对高继明的感情。

几个人各怀心事,在著名的华尔兹圆舞曲背景乐《维也纳森林的故事》里。

高继明上前一步,拥抱了任永念:“差点忘了说了,happybirthday,我最年轻漂亮的外婆。你今天的第一支舞能不能陪我跳?”

“你这孩子,还是这么会说话!哈哈。”任永念格外开心,“走吧走吧,我们跳舞去。”

祖孙二人携手走进了舞池。任永念被孙子挽着,踩着高跟鞋翩翩起舞,身姿曼妙,笑容可掬。她一起舞便立刻成了全场的焦点,此时此刻她根本不像个过七十多岁生日的老太太,她还是几十年前那个最高贵最优雅的任家大小姐。

虞雪看着舞池中那两个她最爱的人,一时竟有些失神。她奶奶夸高继明会说话,可是高继明在她面前从未说过什么好听的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不爱吧。她自嘲,弯起了嘴角。是啊,既然都不在意她,他又何必费心思说动听的话来讨好她?

虞雪还未从酸涩的心情中缓过来,有人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入了舞池。她惊慌,用力挣脱:“阎寒你干嘛?”

“嘘!跳完这支舞再说。”阎寒凑到她耳边,话语中带着热气,“别让高继明看见你因为他而失态,坚强点。”

虞雪心跳漏了一下,聪明如她,自是第一时间明白了阎寒的意思。他让她坚强点,即便高继明不爱她,她也应该爱自己。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旋律跳了起来。那是她很熟悉的音乐,多年前也是在奶奶的生日宴上,她和高继明跳过同样的一支舞。

“看不出来,你的华尔兹跳得这么好。”阎寒的眼中多了一丝惊喜,“徒步、摄影、画画、古琴、跳舞。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古琴?我不过懂点皮毛罢了,童鸢才是古琴高手。至于跳舞,那也是自幼家中便让我学的社交礼仪,我其实并不喜欢。”

“不喜欢还跳得这么好?”

“仁者见仁罢了,我不觉得我跳得好。而且——”虞雪抬头看他,“我早就说过,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他们舞至水晶灯下,灯光印在虞雪的了脸上,印在阎寒的眼中。他凝视着她,那样的温柔让她不知所措,那是她头一次在不是高继明的男人面前有不知所措的感觉。她一慌,不小心踩了阎寒一脚。阎寒搂着她的手不由得一紧,她惊得松开了手。

“不好意思,我去个洗手间。”

“虞雪,虞雪……”

虞雪提着裙子,落荒而逃。

她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明天?明天不行,我还有事呢……”有人往洗手间走,边走边说话,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虞雪的本能反应就是躲进了厕所隔间。直到关好门,她才反应过来,她不过是上个洗手间而已,又没做错什么,她为什么要躲起来?

那人走了进来,她好像在跟人打电话。

紧接着,水龙头被打开了,水声哗哗响。但虞雪还是能听清她的声音,那个声音她认得,是张烁的妻子罗微语。

“想你!我每天都想你,真的。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每天跑出来见你吧?他会起疑心的。”

虞雪察觉到了不对劲。听罗微语说话的内容和撒娇的语气,电话那头肯定是个男人,而且是一个跟她很亲密的男人。可张烁不是在宴会厅么?那么,她这通电话是打给……

“好啦,先不跟你说了,我这几天一定找时间出来见你……好,亲一个亲一个,别不高兴啦。”

水声停止了,说话声也停止了,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虞雪不寒而栗,罗微语的这通电话已然说明了一切。众人面前的举案齐眉,三年来的琴瑟和鸣,不过都是一场泡影罢了。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已经分不清了。她也总算明白奶奶那句“这孩子好看是好看,就是心思太多了”是什么意思,原来只有奶奶才是看得最透彻的人。

想到奶奶,虞雪猛地呆住,伸向门栓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一股寒意从头顶灌至脚底心,比她经历的任何一场风雪都要冷。

她明白了。奶奶不过才见了罗微语几次面,就能看得这么透彻。那么冷静睿智的奶奶,那么了解她的奶奶,又岂会看不透她对高继明的那点小心思?她一直都知道!她不点破,不表态,说明她亦是不希望他们在一起的。正如高继明所说,对奶奶而言,他们都是她最疼爱的孩子,是她的骨肉至亲,她不希望这种平衡被打破。

“小雪,小雪?”是丛筱月的声音,“你在里面吗?”

“在,等一下。”虞雪整理好情绪,开门从里面走出。

丛筱月很担心,上前挽住了虞雪的手臂:“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可能是宴会厅太闷了吧。”

“现在好些了么?”

“嗯,好多了。”

“那就快回去,你们家那位阎少可是望眼欲穿等着你呢。”

虞雪瞪她:“连你也乱给我加戏?你还不知道我?”

“知道知道!你那点破心思还有谁不知道?”丛筱月用食指推了一下虞雪的额头,“可事已至此,你还惦记着他,有用吗?高继明就是个懦夫,他不敢!他也不配!”

“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走吧。”

虞雪一路心不在眼被丛筱月拖回了宴会厅。

舞曲已经换成了《蓝色多瑙河》,任永念和外甥高继明跳完一曲,第二曲是和虞启泽跳的。高继明站在一旁的桌案边兀自饮酒,他低头看了几次手表,像是有什么事。

阎寒见虞雪回来,马上走到她旁边,开始亲切地关怀:“小雪,你好些了么?胸口还焖吗?”

小雪……这个称呼……虞雪瞥了他一眼。她再次肯定了自己对他的评价,他还真是有毒!

“那你们聊吧,我和你姐夫跳舞去了。”丛筱月拍拍虞雪的肩膀,不顾虞雪的挽留,婀娜地走开了。

阎寒看了一眼丛筱月的背影,对虞雪夸道:“你姐姐长得真好看,不愧是美女作家。”

“她已经结婚了,你没机会了。”

“……”阎寒被她呛到,他调侃回去,“你这脑回路!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好受点,你就继续想吧。”

阎寒解释:“说不过你。我夸她是因为阎霖喜欢了她好几年,一直奉谈为女神。今晚见到暮月本人,阎霖高兴坏了。”

“哦。”虞雪心不在焉应了一声,目光回到了高继明身上。

高继明浑然味觉,他低头看了看手机,然后抬头看向宴会厅门口。虞雪顺着他的视线扭头,当她看清楚站在门口的人时,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那位着一袭明黄色礼服裙的美人,是高继明在剑桥的学妹——庄灵霏。

虞雪和庄灵霏有过两面之缘,一次是年初,在高继明的生日聚会上,一次是三年前,在高继明的办公室。三年前,高继明和庄灵霏一起在普华永道会计师事务所工作,后来高继明辞职回国,庄灵霏也跟着回来,留在了杭州。

能进世界顶级的会计师事务所工作,是这个行业多少人的梦想!高继明舍得放弃,是因为他有理想,冰川是他的理想。那么庄灵霏呢?毋庸置疑,高继明就是她的理想。

虞雪一直都知道庄灵霏喜欢高继明,可她也从未放在心上,因为高继明对他身边所有女人都一样,礼貌而疏离,没有人是例外。可是这一次虞雪不得不开始紧张了,庄灵霏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虞家的生日宴上,意味着她对高继明而言已经和其他女人不一样了,高继明以前从未带异性见过家人。

高继明走向庄灵霏,挽起她的手,在众人的主时钟亲昵地走进了宴会厅。

阎寒也注意到了,还有贺宜杉、丛筱月、邵博、童鸢、阎霖、张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高继明身上。舞曲声毕,他们恰好走到了虞昭和夫妇身边。

虞雪如同被钉在原地的石膏像,一动不动。阎寒去握她的手,她浑然不觉,就那么安静任他握着,十指相扣。

“虞雪……”阎寒看着她,没想好要说什么。不过他知道,就算他舌灿莲花,虞雪也会充耳不闻的,因为她的心不在他这里。

虞昭和像是已经猜到了什么,他笑着问高继明:“这位是?”

高继明微笑点头,向二老介绍:“外公,外婆,这位是我的学妹,也是我的女朋友,她叫庄灵霏。”

任永念一听,高兴坏了:“太好了,你这小子,总算是肯带女朋友回来了。我还以为我见不到了呢!”

“怎么会呢外婆,我这不是把灵霏带回来了吗!”

庄灵霏有些羞涩:“外公好,外婆好。”

“好,好,真好。”任永念笑得合不拢嘴。对她来说,能在生日宴上见到虞雪的“男朋友”,高继明的女朋友,比她这个生日本身要有意义得多。还有什么比儿孙的幸福更值得高兴的呢?

一众亲友都很高兴,唯独高继明的父母表情有些奇怪,尤其是高继明的父亲,似乎不怎么高兴。可是没有人注意这些细节,大家都忙着在向高继明道喜,向虞昭和夫妇道喜。

贺宜杉从人群中走出,绕到虞雪身边。她晃了晃虞雪的手臂,提醒她:“虞雪,你听我说,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我们回去再说。”

虞雪置若罔闻。此刻,只有阎寒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痛,因为她不由自主地用力了,指甲深深陷进阎寒的手背,划开了他的皮肉。阎寒忍着痛,回头看她。她的眼眶越来越红,眼睛越来越亮。他知道那是她的眼泪,她就要哭出来了。

贺宜杉也意识到了,她目瞪口呆,完全没料到虞雪这么理智的人居然会在这种场合哭。她急了,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

就在虞雪眼泪快落下的时候,阎寒转身,将她拥入怀中。虞雪猝不及防,本想推开他,可她马上感觉到了脸颊上的温热。

原来……她在哭?

“虞雪,别怕。”阎寒抱紧了她。他右手覆在她的头后方,低下头,声音低沉而冷静:“不要哭,不要怕,不要让他看轻你。”

虞雪咬着嘴唇,死命强撑着。道理她都懂,可是她做不到,那一股酸涩积压在她胸口,如鲠在喉,她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冗长到她差点忘了自己置身何处,也忘了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暂时控制住眼泪。

她轻轻推开阎寒,也就是在那一刹那,她恢复了以往的理智。

她说:“我没事。”

他说:“跟我走。”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高继明和庄灵霏身上,阎寒拉着虞雪的手,一路离开了宴会厅。

高继明看到了他们,但他什么都没说,拉着新女朋友的手和长辈们谈笑风生。

庄灵霏倚在高继明怀中,脸上的笑容中透着幸福和满足。

童鸢坐在角落的沙发上,轻轻品了一口杯中酒,扭头对丛筱月说:“看吧,被我猜中了。”

贺宜杉看着阎寒和虞雪离开的背影,一脸懵,不知该生气还是高兴。

张烁握着罗微语的手,一脸惋惜,罗微语拍拍他的手背,眼中似有深意。

又一曲新的华尔兹舞曲响了,这一次的乐曲声比前两首都要欢快。而今晚的生日宴,注定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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