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李轩把一个登山包递给阎寒。
阎寒一皱眉,伸手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装备啊。你不是要去冰川么,难不成你真想穿成这样去?”

“给我?”

“那不然呢?”李轩很得意,“算你运气好,昨天我们一个队友临时有事回去了。他走得急,装备落在我哥的后备箱。借你用用,记得还我就行。”

“李轩,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等离开这里,我送你一套装备吧。”

“不用啦,你别告诉虞雪是我借你的就行。”李轩自言自语,“哎,不过呢,就算你不说她也能猜到。”

“虞雪?”阎寒疑惑,“你说的是……”

话音未落,虞雪从楼梯走下来,她一眼就看见了阎寒手里的登山包,脸色很不好看。

李轩看见虞雪,有种做贼心虚的焦虑。果然,虞雪问她:“谁让你给他的!”

李轩吐吐舌头:“他……他不是孤注一掷要去么,我也是……”

虞雪扭头上楼。

“虞雪,虞雪!哎呀,小姐姐你别生气嘛……”李轩跟了上去。

阎寒在后面追问李轩:“她是什么人啊?”

“是我们领队。”

阎寒的表情很丰富,从“你说什么我没听懂”到“你在逗我笑吗”,再到一脸的“怎么可能”!

最后,他哑然失笑。他以为最像自己同类人的虞雪,恰恰是离他的世界最远的那个人。可他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那个他一眼就认定应是撑着油纸伞从江南古画中走出来的女孩,竟有着如此难以置信的生活经验!

虞雪房中。

李轩晃着虞雪的胳膊撒娇:“你别生气啦,我知道错了。我也是看他太执着,一时不忍心……我要是不借他装备,他穿一身西装去冰川,肯定死得更早!”

虞雪满脸无奈:“他就算再执着,到了冰川脚下也会被吓得知难而退。可是你现在借了他装备,他就有恃无恐了。轩轩,你这是在害他。”

“没那么严重吧?”

“你觉得呢?”

“我……”

“你惹出来的祸,自己收拾残局去。我可不管。”

李轩急了:“别啊亲爱的!你这么美,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都说了我不管。”

“你是我们的领队,你一定会管我的,谁让你这么聪明勇敢美丽善良。”

“别浪费时间了,你对我说好话没用。”虞雪吩咐,“去把装备要回来。”

“他要是不给呢?”

“那就打晕他,抢回来!”

“……”

李轩趴在床上纠结。装备是她亲自塞到阎寒手上的,现在又巴巴地去要回来,她有点难以启齿。

浴室里水声哗哗,虞雪在洗澡。李轩想,如果等虞雪洗完澡出来看见她还没去要装备,免不了又要数落她了。她一咬牙,不情不愿地从床上挣扎起来。

“想好了么?”虞雪打开浴室门,一边整理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用眼神提示李轩她该做什么。

李轩找借口:“你头发这么湿,会感冒的。我先去前台给你借吹风机,你的身体比较重要!”

“不用,我自己去。你记得去拿回装备就行。”虞雪笑着瞥了李轩一眼,开门出去。

大厅的炉子已经熄灭,虞雪骤然下楼,周身都是寒意,她忍不住把大衣往上拉了拉。可是她这一动,头发上的水珠滴进后颈,钻心的凉。等她走到前台,却看见阎寒拿着吹风机正要回房。

阎寒看着发梢正在滴水的虞雪,瞬间明了。他把吹风机递给她:“你先用吧。”

“谢谢。”虞雪毫不客气地接过,转身往回走。

“等一下。”

“有事?”

阎寒咽下了酝酿好的话,最终选择直截了当:“虞雪小姐,很抱歉,但我会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

虞雪知道他指的是跟去冰川的事。她毫不客气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跟着我们,本身就是个大麻烦。”

“我知道,所以我向你道歉。”阎寒很坚定,“但我不会半途而废。”

“随便你。”虞雪绾了绾湿发,上楼。

直到虞雪离开许久,阎寒仍站在原地,凝神思考。李轩走近了,他浑然不觉。

“嗨,阎寒。”李轩打了个招呼,“刚才去房间找你,你不在。”

“虞雪让你来要回装备?”阎寒开门见山。

李轩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碰到她了。”

“那……那个,装备……”

“虞雪是南方人吗?”

李轩没料到他会突然转移话题,点头:“是啊。杭州人。看得出来?”

“嗯。”

“也对,她一看就是江南女孩,很温婉的。”

阎寒笑了笑。他在心里补充,是的,很温婉,温婉得有些不近人情。

翌日清晨大家都起得很早,9点一刻车队就进了敦煌城。而以往的这个时间点,阎寒还未从梦中醒来。曾经的虞雪也是,陷入爱情之前的她一直都活得很恣意。

虞雪望着车窗外,不发一言,她旁边是同样沉默的阎寒。作为这个团队突然闯入的新成员,阎寒一路上话不多,他想尽量少给别人带来麻烦。李轩兄妹坐在前座,一个开车一个睡觉。于是,整个车厢被寂静弥漫。

今日的太阳有些慵懒,她起得很晚,以至于9点过后,光线从车窗玻璃透进来,还带着似朝霞一般的橘彩光芒。那光芒打在阎寒脸上,照得他格外精神。虞雪一扭头,她的视线正好落在他的睫毛上。

阳光下,阎寒的睫毛几乎是金色的,很长,虞雪从未见过哪个男人的睫毛有这么长。彼时她才意识到,阎寒是个很英俊的男人,难怪一向娇气大小姐李轩愿意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他。

这真是个看脸的世界!

阎寒音乐感觉到了虞雪的视线,他侧过头,二人对视,四目相触,一束阳光正好漏在他们的视线之间。阎寒心里响起一个很细致的声音,像水晶杯子碰撞之后的余音,袅袅的,悠悠的。然而虞雪并没有任何反应,她的表情太正常,正常得有些反常。

阎寒曾经这样凝视过很多女孩,她们无不双颊绯红。这么多年来,虞雪是唯一的例外。

“要喝水吗?”阎寒一紧张,没过脑子就冒出这样一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会紧张。

“我不渴。”虞雪扬起头,看向窗外,“你看,到戈壁了。”

阎寒回头,只见车窗外飞过无数胡杨的影子。这个季节胡杨林已然金黄,一大片一大片的,和戈壁滩融为一体。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胡杨,传说中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的植物。他屏息去感受这一切,若不是为了找人,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踏足戈壁。

路上有几个比较深的车辙,车子晃了晃,李轩从副驾驶悠悠醒转过来。她揉了揉眼睛看外面,而后回头问虞雪:“已经出敦煌城了?虞雪,你怎么不去看看你爸?”

“回程再去吧。他最近也忙。”

阎寒问她:“你爸爸在敦煌?”

“嗯。”

“虞雪的爸爸是文物研究所的学者,他可厉害了,这几年一直在敦煌修复壁画。哦对,虞雪的妈妈也很了不起,中国美院的知名教授。”李轩一脸自豪,好似她夸赞的人是她自己。

阎寒顿时明了,怪不得虞雪身上有种独特的韵味,原来她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这时,一直默默开车的李鸣插了句话:“虞雪,冰川回来我们还要赶去拉萨,你得提前跟你爸爸约好见面时间,可别错过了。”

“我跟他说过了。”

“那就好,我们行程安排比较紧,怕你来不及。昨晚高继明还提醒我呢,让我务必照顾好你。过几天他去拉萨接你。”

虞雪的眼睛骤然亮了,她一下子挺直了背,凑上前问李鸣:“他去拉萨接我?他跟你说的?”

“你不知道?”李鸣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哎,最近天气突变,也不知道拉萨冷不冷。”

虞雪完全忽略了他接下来说的话。她满脑子满心都只有那一句,高继明会去拉萨接她。可他并未事先告诉她!这么说来,他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她低着头,双颊绯红。

阎寒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假装不经意问了句:“你男朋友来接你回去?挺好的,女孩子出门在外确实需要照顾。”

“什么男朋友?你可别瞎说!那是她哥!”李轩心直口快。

阎寒诧异,余光偷偷看虞雪。

虞雪的眼神忽然变冷了,带着一种旁若无人的随意。阎寒看得出来,虞雪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记得“高继明”这个名字,昨晚虞雪的手机响起时,他无意中看到了她的手机屏幕。那个能让她由衷地感到快乐的男人,叫高继明。

见虞雪许久没有说话,阎寒再次打破沉默:“你们去拉萨,也是去徒步冰川?”

“去考察一下新的路线。计划明年春天走这条线。”

“这和你的形象很不符,倒是看不出你这么……”他思考了一会儿,勉强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这么努力。”

“很多人都这么说。”虞雪笑了。

是啊,很多人都这么说。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是贺宜杉。她是虞雪多年的挚友,她洞悉一切。

虞雪刚陷入对高继明的单相思,要死要活无法自拔的时候,贺宜杉就委婉地劝过她:“其实你没必要这样。”

她摇摇头。她对贺宜杉说了一句话:“我足够爱他,我足够努力。”

而她相信,终有一天,她会变得足够优秀,优秀得足以配得上他。

“很多人都说虞雪看上去像是养在温室里的花。谁能想到呢,她可是朵开在冰川上的雪莲花!”李鸣的话把虞雪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因这句话,阎寒再次把目光聚拢到虞雪脸上。他笑着嘀咕了一句:“还是带刺的雪莲花。”

“你说什么?”李轩转过头,“什么花?”

“没什么,开个玩笑。”

虞雪听得很清楚,她明白阎寒是什么意思,却并未在意。她的眼神从阎寒脸上掠过,不置一词。

车子背对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行驶着,路越来越荒凉,植物越来越稀少。片刻之前还是胡杨遍地的戈壁之上,逐渐只能看见红柳和一些矮小的灌木,到后来终成一片黄沙。唯一不变的是,阳光依旧灿烂。

光照之下,阎寒一本正经地问虞雪:“虞雪小姐,你为什么喜欢冰川?”

虞雪勾起嘴角,轻笑:“喜欢就是喜欢,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是吗?”阎寒也笑了,“我总觉得是有原因的。”

“那你觉得什么原因?”

“我也不知道。想等你亲口告诉我。”

虞雪会意一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阎寒说得没有错,她那么热爱冰川,当然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深藏在她心里,不足为外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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