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千里之外
无论如何,叶韬是被准予了假期。他在丹阳又待了三天,希望能和谈玮馨谈谈。但他觐见公主的要求被连续拒绝了三次。而这三次拒绝,分别来自谈玮馨的侍女思思,公主府总管刘勇,和代表大内总管李思殊出面的李眠。看到了这三次拒绝越来越远的距离感,叶韬知道,恐怕谈玮馨的愤怒不会那么快平复。于是,在第四天早上,叶韬终于启程前往宜城,去完成这个时代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建筑。

“嗯,就这样吧。平时该给叶韬传去的信件和消息什么的不要忘记。有什么回话也记得送来看。”在公主府的侍卫向谈玮馨禀报了叶韬离开丹阳的消息之后,谈玮馨淡淡地吩咐道。这个吩咐让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谈玮馨不是和叶韬翻脸了么?可这样子看起来不像啊。

公主府持续向叶韬通报的事情很多。有关朝廷日常事务的部分由于叶韬并不是官场中人而尤为简略,通常只是些人员调动的情况,和又有些什么人以什么理由弹劾叶韬。其他的,也就是两军查阅府的一些事情,比如新一轮的内部战棋推演的结果,两军内部的奖励和处罚名单之类。还有些则是一些相关产业的运营情况了。

谈玮馨连续拒绝叶韬的觐见,然后叶韬忽然就离开丹阳往宜城去了。这个事情给了不少人联想的空间。一些试探性的弹章在叶韬出发的第二天就开始出现了。在每天寄给叶韬的函件里,需要抄录的弹章标题占据的篇幅越来越大,却也越来越没有新意。而此刻,无论是公主殿下还是叶韬自己,对于这种无聊的噪音都没有太大地兴趣了。可如果让那些以为叶韬和谈玮馨的关系出现了危机,认为叶韬不再受到公主宠信的人知道这连绵不绝的邮件往来,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对于叶韬来说。和谈玮馨的冲突导致的最直接的结果是他的总管鲁丹地工作状态差了很多。鲁丹每天有大量的机会接触叶韬,自然很快就从误解叶韬和公主决裂的夸张的误区里跳了出来,明白了这两人只是有些闹别扭而已。他可是公主府的侍卫出身,一边要打理叶韬一路上的行止,处理往来的邮件,一边还要冥思苦想他这么个小人物要如何去调节两人的关系,也实在是难为他了。

反而是叶韬,索性什么也不多想了。他催促着车驾以最快地速度赶到了宜城,然后以极为旺盛的精神面貌投入到了现在已经略具雏形的宜城钟楼“七海塔”的建设中去了。

七海塔现在已经在拆除脚手架了。七海塔顶端的那根铜质地避雷针最终将钟楼的高度固定在了二百八十七尺。但凡有些阳光,抬头看着这宏伟的高塔,绝大部分人是无法从明亮的天空地背光中看清这根避雷针的。钟楼的建设如此之快,得益于多方的配合,尤其是七海商社几乎无限的资金投入。光是钟楼建设的时候用来搭建脚手架用去的铁钉,就数以千斤计,现在陆续拆下来的脚手架用地包括木头、竹子在内的各种材料在港区里堆积如山。从地基部分开始。凡是能用人海战术来缩短工期的,实际上七海商社全部都买单。根据统计,在整个七海塔以及配套工程的工地上,在最高峰的时间几乎有一万人在同时工作,而那还发生在去年。工程开始大约一个月的时候。而随着钟楼不断向上伸展,实际上投入的人力反而是在逐渐减少。但即使如此,在安装钟面和进行雕塑装饰的时候,还是创下了一百七十四人同时进行高空作业地时代记录。

建筑地主体工程已经全部完成。剩下的主要是内部地装饰和钟楼核心组建的安装工作。随着脚手架的逐渐褪去,钟楼的俊伟面目已经越来越清晰。拔地而起的高塔从地面开始一直到钟面的部分,每一侧都只有一个不大的窗户。与其说是方便内部工作人员观景,不如说是为了用来平衡钟楼内外的气压。为了让整个耸立的巨大柱体不显得呆板和单调,在外部表面还是进行了塔式的分层,但这种分层,视觉上的意义远大于实际作用。最大的意义在于提供了每一层的一圈石础上十二个雕刻的位置,分成了十四层的这些高度。给了艺术家们充分的表现空间。

在详细设计图的某个版本里,叶韬原本是画出了几种形态各异的石像鬼的。但是,考虑到这样的妖魔鬼怪的形象让他难以解释为什么,也必然不会讨大家喜欢,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极为恶搞的想法,而是让为了钟楼的事情又回到宜城的大师兄关海山自己掌握。

关海山虽然擅长营造,喜欢建筑和园林,但对这种石雕之类的东西研究却不深。他将这个难题扔回了叶氏工坊总部。没想到。不单单是下面的柱体,连这钟面周边和钟楼的顶上。工坊里的学徒学工们在叶韬的四师兄钱顺的带领下,拿出了一套让人瞠目结舌的极为华丽的外部装饰方案。

每一层的十二个位置的石雕,都是动物或者是传说中的灵兽、神兽之类。而从下到上的十四层,每个相同位置上的雕塑,从下到上的一条线上,必须保证十四个雕塑的内容会被绝大部分人认为是一个系统里的。比如,最下层如果是鸟雀,那随着楼层上升,到钟面之下的那圈雕塑,则最终定格在了凤凰上。

由于这个时空还没有图文对照版的《山海经》之类的东西可以参考,在长达四个月的装饰设计时期内,光是大家查阅的各类书籍,收纳和自己去笔录的民间传说,和各种想象图,设定图,基本设计图加起来都放满了一个房间。

钟面周围和那个高耸的尖顶,则是另外一个主题的设计。

他们将表面的圆形联想成太阳,而周围的一切都是这个世界。从下到上都是有地面到天空,随着所描述的空间地不同来选择不同的内容。四个方向的钟面分别表现平原、山川、海洋和城市。非常贴合宜城所处的地理位置。兼有写意与写实特点的浮雕,精美华丽得让人叹为观止。四个面最上面一圈表现云彩与天空的内容练成了一体,来表现这个笼罩万事万物的天空的实质。而在其上,则是尖顶边缘地那一圈。在这一圈上,除了雕刻出富丽堂皇的云纹之外却没有太多装饰了。或许,是大家不想太僭越地去想象这个世界里天堂的样子吧。在屋顶那个金字塔形的四个角上,则分别是传说中镇守天庭四方的天庭四大战将的雕像。在那个高度上,和真人等比例的雕像。实在是太奢侈了。尖顶上覆盖的瓦片都是经过专门设计地,这些琉璃瓦全部安装好之后,每一片和边上两片的契合都是相当完美的,而每一轮的瓦片远看都让人有种波澜起伏的曲线感。每一片琉璃瓦背面都刻有文字,各个不同,如果从最顶上那块开始,沿着一定顺序,整个尖顶上地琉璃瓦背面的字连起来。则是当年一统大陆的开国圣祖皇帝祷告上天,为万民祈福的祭文。顺便一提地是,虽然避雷针是黄铜的材质,但在尖顶顶端,安装避雷针的地方。则是一个重达五斤的纯金的底座。

立意、形式和内容的高度统一,足以让七海塔成为这个时空艺术史上的丰碑。而实际上,那么多美轮美奂的雕塑,绝大部分是人们肉眼无法看到地。从出资者开始。一直到最基层的工匠,实际上都是将自己对于完美的理想,倾注在了自己的工作里,来做出自己的诠释。不光是建筑完成的速度,建筑的质量,雕塑的艺术水平上,都让人难以置信。在尖顶边上,面向南方地那个天庭战将。前后居然重塑了六次才让大家都满意。要知道,每一次敲掉原来地雕像,将石料运送到那个高度再安装好,都至少要一整天。高空作业无法意料的危险性也无法阻止大家对于完美地追求。

作为这样一个伟大的建筑物的创意者,总设计师和总承包商,叶韬的心里无法不自豪。而他的热情则迅速转化为工作的动力。每天在钟楼里跑上跑下几十次只是让工作进行下去的最基本的条件而已。

按照设计图整体制作的钟室的核心部分在叶韬的指导下用了两天安装完成,和摆锤,和指针的连接部分。和作为动力的重锤等部件的连接和初步调试也在十天内陆续完成了。在叶韬专门设计的滑轮组的帮助下。吊装报时钟的工作只用了两天。虽然所有在工地上讨生活的人都熟悉滑轮。在建造有点高度的楼房的时候,只有滑轮能够让他们轻松地搬运、提升材料。但是。叶韬设计的滑轮组还是让大家大为吃惊。由大大小小二十多组滑轮组成的滑轮组能够自动地调节报时钟的重心,将拉曳的力量分配给不同的绳索,让报时钟在提升的时候始终保持着精巧的平衡,提升到位后,只要稍稍调整一下位置就可以进行吊装固定。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技巧,但叶韬的构思还是那么出奇。

在宜城忙碌了一个月之后,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座钟楼“七海塔”终于在台风季节之前完工了。虽然周边还有些配套的小型工程,比如钟楼周围的小广场上的绿化和花岗岩的地板铺设,以及围绕着广场的一圈两层到三层高的用于开设酒店、商铺的小楼,但却已然无法遮蔽大家望着钟楼的崇拜的、敬仰的、赞叹的、不可思议的目光。

经过了几天对于钟室和其他组件的精密调试,钟楼终于在某个早上,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钟楼的尖顶上,让蓝色的琉璃瓦开始闪亮的那个瞬间开始运转。在宜城,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钟楼开始运行的这个时间,也只有他们悄悄地进行着最小规模的庆祝活动。

包括叶韬,齐镇涛,彭德田,闵越在内,一共有十二个人在钟室上方,预定作为安装器材进行时间校正的天文室里。小厮们将买来的早点一路跑着送了上来,还能保持一点余温。这不是舒适的旋转餐厅,但却并不妨碍大家看着尽入眼底的洛河入海口整片的金光粼粼,看着脚下鳞次栉比的房舍和街道在那里喝着豆浆吃着“丰裕生煎”,而传入他们耳朵的,则是规律地响着的咔咔的齿轮转动的声音。

到了街市上开始有人活动之后,终于有人偶尔抬头看了看钟楼,然后惊呼着提醒大家,这钟在走动了。而一直到正午,报时钟才第一次鸣响。

这张扬已久的钟楼的首次鸣响,让整个城市都震动了。那清越的钟声经过钟楼内特别的共鸣间的放大,一直能够传到十几里外。虽然位于港区的钟楼并不在宜城的中心,但钟声却能够覆盖整个城池。唯一对这第一次的鸣钟感觉不好的,可能就是那两个对于这个事情太过于好奇以至于在鸣钟的时候跑到共鸣间去的叶氏工坊的学徒,声波将他们震得上吐下泻,头晕脑胀,一直过了几天才恢复过来。

不消说,在等待着这件这个时代绝对大事的人群中,除了宜城本地的居民,除了一直在宜城港对外的航线和商路上讨生活的人,除了那些对这个钟楼极为关注的商人和官员,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别国的探子。标志性建筑物,在这个时代是和国力,和一个国家的技术水平息息相关的。而宜城的这个七海楼,完全具备了被当作是一国之主的政绩的资格。

对钟楼的运行这件事情,已经和宜城的各大商人打得火热,甚至还秘密加入了七海商社的穆罕默德有另外一种喜悦。和他在一起的,是他巧舌如簧从春南国的富宁港骗来的一个波斯船队,他绝口不提做生意的事情,只是说来见识一下钟楼。但如果能够打通从宜城到波斯的直航商路,他从中提取的好处简直可以让他从此不再过问生意的事情。多年在红海、在南洋和宜城之间的跑单帮虽然让独具慧眼的他成为了波斯商人圈子里著名的人物,可也着实让他感觉到了疲倦。

钟楼没有让船队的所有人失望,而那钟声是如此清澈如此圣洁,简直让人有膜拜的冲动。船队里占据最大份额的是一个叫库瑞坦的人,他的家族在波斯一带具有的强大财力,让那些贵族、王室成员甚至于一些小国的君主也要仰仗他们。而今天在宜城看到的俊伟的钟楼,宜城那繁荣之余却又恬静适宜的氛围,都让库瑞坦心中一动。让他生出了或许可以在这里做些生意的念头的同时,也让他憧憬着在自己的家乡也是他们萨米尔家族的发源地迪拜港,也能够有这么一座钟楼。

在他看来,这钟楼居然要宜城那么多商人和氏族一起出资实在是没那个必要。以他们萨米尔家族的财力,完全没有那个必要。随即,他吩咐从船队里叫来那个画师,让他把这一番壮丽的景象描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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