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汝阳还没从那句话里醒过味儿来,蒋栩上前一步,走到了冯芽一身边。他低头对冯芽一说:“说好了,三局一胜,我赢了就和我一起参赛。”
“是。”

蒋栩引开了话题,赵汝阳也不好继续追问。他跟着两人走进电玩城,蒋栩俨然是个熟客,站在跳舞机上的人转过身来,还特地跟蒋栩打了个招呼:“今天有空?”

“这不是快比赛了吗,找个搭档。”蒋栩指了指身边的冯芽一。

那人投过视线,看向冯芽一。女生抬起头来,略略翘起唇角,露出了疏离而礼貌的微笑。

她还是不擅长和生人打交道。

不一会儿,那人先行离开,蒋栩站上跳舞机。他插卡选曲,双眼看着屏幕,说:“我来选曲子吗?”

冯芽一正在脱校服,她“嗯”了一声。

几首曲子轮番在耳边滚过,冯芽一听到了熟悉的音乐,是她写的曲子《Unique》,速度快、难度大,一般人很难踩上节奏。她刚准备说话,谁知蒋栩说:“那就这首了。”

冯芽一叠衣服的手一抖,别放我的歌行不行?这种感觉简直像是读者自发在作者面前唱读经典桥段,还要询问作者,我读得如何?

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坐在一边玩手机的赵汝阳抬起头来,他看到冯芽一皱起的眉头,问:“你不喜欢这首曲子?”

接收到男生的眼神,冯芽一立即说:“没有。”

“那你不擅长?”

“也不是。”

“快开始了快开始了!”站在台上的蒋栩冲着冯芽一喊。

她转身走上高台,还微微叹息,仿佛是要去赢下一场毫无悬念的战役。

音乐响起,两人对视一眼,蒋栩扬起唇角,俊逸的脸上被那一点坏笑染出了痞气。冯芽一抿了下唇,循惯例拉下了皮筋。她甩了甩头,熟悉的键位便从屏幕上开始落下。

赵汝阳站到两人身后,他忍不住打开了手机录像。

虽然蒋栩的舞姿他早早见过,可两人同台竞技时,不同的光辉相互碰撞,擦出精彩的花火。这时,赵汝阳突然明白,为什么每一项运动都需要对手,一人是不能创造伟大的名局。

有竞争,精神才会显得更加可贵,两人的拼比才能升华。

赵汝阳看得热血沸腾。

两人的速度相同,步伐相同,甚至连正确率都一模一样。赵汝阳暗自思忖,可能最后只能看谁连P的次数多吧。

乐曲进入到尾声,两人不相上下。赵汝阳想着,只怕是下首曲子才能分出胜负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赵汝阳眼看着蒋栩上前两步,一把将冯芽一抱了起来。男生脚下仍然踩着舞步,却巧妙地将冯芽一放到了跳舞机下。

一时间,冯芽一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身下一轻。等到回过神来,她就站在了台下。

冯芽一就这样miss掉了好些键,而蒋栩却跳完了整首曲子。

分数出来了,蒋栩躬身,左手扶在有胸胸口,向她致意行礼。蒋栩冲她眨了下右眼,说:“怎么样,是我胜了吧?”

她被蒋栩的眼神看得不知所措。冯芽一很想说这明明是一场不公平的竞争,可转念一想,她的要求是三场中胜出一场,并没有规定不能耍手段。

冯芽一确实输了,她并不是输在技不如人,只是输在轻敌上了。她没想到,骄傲如蒋栩,也会为了胜利不择手段。

赵汝阳走上前来,男生微微颔首,说:“挺会钻空子的。”

“彼此彼此。”蒋栩笑着看了过来。

冯芽一看着蒋栩,说:“值得吗,耍这样的手段,有碍你的形象。”

蒋栩走下跳舞机,他很认真地看着冯芽一,说:“这有什么,你值得这样的牺牲。”

口吻轻佻,言语认真,冯芽一被这样的句子击中,眼眶有些热热的。

“好吧,那我和你一起参赛。”冯芽一释怀地笑了出来。

她伸出手来,蒋栩一掌拍在冯芽一的手掌上,清脆的响声短暂而坚决,让两人心里泛起了微微波澜。

既然决定要参赛,那就是奔着冠军去的啊。

三人走出汇蓝广场时,蒋栩接到了姐姐的电话。他回头看了眼赵汝阳,说:“你把她送回家,我有点事,先走了。”

赵汝阳颔首:“废话,你路上小心。”

“拜拜,路上小心。”冯芽一又添一句。

冯赵二人送走蒋栩,赵汝阳伸手准备拦车。冯芽一说:“这边离我家不远,我们坐公车回去吧。”

赵汝阳一听,愣了。他不自觉挠了下脖子,说:“我没坐过公交。”

“哈?”

冯芽一忍不住看向赵汝阳,路灯下的男生显得格外单纯。他那一双无辜的眸子盯着冯芽一,眼神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天真。

这才是“天之骄子”啊,公交车都没坐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活这么大全靠私家车和出租车。

想着想着,冯芽一笑出了声。她去拽赵汝阳的袖子,她小心扯了两下,说:“没事啊,姐有钱,带你坐公交。”

瑕城今年年初刚刚开了一条有轨电车线路,正好通过冯芽一家附近。女生平日没事做也挺喜欢坐这条专线。这条专线路线不长,所以人数不多。加之现在已经九点半了,下班放学的高峰期早就过去。

两人在车站等了一阵,温热的风拂过两人的脸颊。冯芽一昂首,看到了头顶上的绵绵星空。

瑕城是个百年古城,长久下来主要靠旅游业带动经济发展,没什么污染,绿化也多。像这种夏天的夜里,如果走到远郊地区,还能看到萤火虫。

这时,冯芽一抬头朝天上看去,点点繁星缀在天空。

赵汝阳学着她,扬起了头。他看了半天,一脸疑惑低了下来,问:“你在看什么?”

“星星。”冯芽一揉了下鼻子,“很平淡无奇,但是我喜欢在天空中寻找最暗的那颗星。”

“最暗的那颗星,这什么癖好?”赵汝阳有些不解。

“人很有趣,喜欢用自己看到的光亮等级给星星分级。拥有最明亮光度的星星在众人眼里就是一等星,其余依次排序,最暗的星星,被称为六等星。”

冯芽一顿了一下,这时有轨电车摇着小铃铛进了站。

两人上了车,冯芽一给赵汝阳也刷了卡。她寻了个双人座,自发坐在了靠窗的位置。赵汝阳挨着她坐下。

“然后呢,关于星星的事情。”赵汝阳追问。

“然后啊,六等星虽然发出的光芒最黯淡,但是它和地球的距离也是最远的。在这样漫长的光年中,能够抵达地球、并发出光芒的星星,真的很了不起。如果向它的距离靠近,我想,它的光芒一定会比一等星还要耀眼。”

还有后话,冯芽一并未说尽。

她不需要一颗与日月争辉的星芒,无论多远的距离、多重的阴霾,可六等星就是六等星。在遥远宇宙的那一边,总有属于它自己的耀眼光辉。

就像坐在她身侧的赵汝阳一样。

冯芽一压低声音说话,绵绵的声音入了耳,就像是细细密密的丝线,将赵汝阳的心脏给捆上了。

哎,又来了,她又开始说那些深奥又听不明白的东西了。

赵汝阳轻轻叹息。

冯芽一转过头来,她看不清赵汝阳的表情,男生的脸庞深陷黑暗。一时间,冯芽一有些慌乱,她小声问:“怎么了?”

“有时候,我觉得你离我很远。”

说话时,赵汝阳自嘲般地耸了下肩膀。他说:“什么潜水,什么海岛,什么宗教神话哲学,什么天文学,我都不懂。”

他伸出手搭在前排座位上,将脑袋搁在自己的手背上。赵汝阳侧过脸看着她,说:“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看起来太聪明,刚刚是,之前也是。”

冯芽一有些疑惑。

“你应该明白什么叫不能融入吧?我觉得,我好像不能融入你的生活。你每一次和我说话都是在迁就我,你有更多想探讨的东西,可是我跟不上你的脚步。”

说完这席话,赵汝阳的心脏砰砰直跳。他转过头来,将脸蛋埋在自己的双手之间,决计不想再看冯芽一一眼。

为什么会突然学习,那是因为他想追上冯芽一的步伐。为什么会找上谭琳,那是因为他想确认一下,自己到底对冯芽一的莫名在意是因为什么。

外表,学识,还是虚无缥缈的感觉?谭琳和她类似,如果他能够对谭琳产生相似的好感,那么是不是说明,冯芽一的存在,是可以被取代的?

但是今天他确认了,冯芽一无可取代,他心甘情愿深陷于她的囹圄。

平日里,赵汝阳精力过剩,勇气十足。但在剖白自己的内心这件事上,他觉得他比老鼠的胆子还要小好多。

窗外街景变换,灯光被电车抛在身后,奇异的光影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折短,仿佛一场游戏。

冯芽一沉默了很久,她紧紧攒着自己的衣摆,手心里沁出了汗意。

她暗自开心,又觉得有些古怪的情愫。这种感情她从未有过,新鲜得让人觉得害怕。

这是不是证明,他也是在意她的?

冯芽一踌躇许久,终于在有轨电车到达她家门口那站的时候,开了口。

她轻轻推了下赵汝阳的胳膊,说:“赵汝阳,你听好,你知道风筝这个东西吗?”

埋在双手间的黑色脑袋蠕动了一下,他低低的声音传来:“知道。”

“风筝飞得再高又如何,它始终被线轴操控。来来去去,它总是要回家的。”

赵汝阳抬起头来,他感觉自己的左手被冯芽一拽了过去。他转过头去,看到冯芽一很是认真地递给他一个东西,即便女生左手空空。

他听到冯芽一说:

“我给你线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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