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河阳军指挥使皇甫绍面前的女子,正是桃夭夭。
“我只是帮你杀了朱茂财,另外的指挥使,还是你自己动的手。”桃夭夭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面前的皇甫绍,语调里透露着一贯的无所谓,“论起杀人的手腕,皇甫绍将军的手下,可是丝毫不比我的人差。”

“一人杀一个,这是本就是事先说好的。”皇甫绍坐下来,伸手示意桃夭夭也坐,不过桃夭夭明显没有要坐的意思,这让已经坐下来的皇甫绍只能仰望着她,“我与桃大人虽然都信任彼此,没有疑心,但也唯有一人杀一个,才能彰显你我合作的诚意。再者说来,我若是没有一丁点儿实力,恐怕桃大人也不会找到在下合作吧?”

桃夭夭发出一声哂笑,抱着双臂,“皇甫将军对自己人下手,可谓是干净利落不留情面,让我一介小女子佩服得很。如此手腕,可谓枭雄。”

每次说话的时候都要仰视对方,这让皇甫绍有些不习惯,也有些不喜,他索性站起身,在书架前装模作样选书,“桃大人何必试探在下?我虽然有野心,想坐上节度使的位置,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奈何这个世道,你要往上爬,就要踩着别人的尸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等明日刺史大人缉凶的结果出来,你我将罗大明按下去,我掌握了河阳军的权柄,自然会遵守与桃大人的约定,开城迎百战军入城,奉大唐为主。”

“况且,”皇甫绍转头看向桃夭夭,一脸认真,“我不认为我杀的人是自己人,他们顶多算是我的同僚而已。”

“我不关心你杀的是你的同僚,还是你的同袍。”桃夭夭意兴阑珊,似乎不太想继续和皇甫绍谈下去,“我们帮你坐上节度使的位置,你举城投向大唐,我们之间存在的只是交易。只要交易能完成,我对你的人品不感兴趣。”

“当然,最重要的是交易顺利完成。”皇甫绍笑了笑。

“不过若是李从璟没能如桃大人所说,以百战军那几千人击败两万梁军,那到时候就算在下掌控了河阳军,只怕也没能耐做什么。”皇甫绍饶有深意的看了桃夭夭一眼,眼前的这个女人倾国倾城,无疑是女中绝色,但皇甫绍之前从未跟一介女子打过如此深厚的交道,这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

“想必那时,桃大人不会怪罪在下吧?”皇甫绍问。

桃夭夭冷笑一声,一脸的无所谓终于有了一丝情感表现,那是极为浓烈的自信,“不妨拭目以待。”

皇甫绍促狭的看着桃夭夭,“我很好奇,是什么让桃大人对李从璟如此有信心?”

桃夭夭突然展颜一笑,妖娆万分,她道:“因为凡是他想办到的事情,从未失手过。”

皇甫绍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正常。但内心里,看一个绝美女子在自己面前展现对另一个男人如此绝对的信心,这给皇甫绍带来一丝跟愉快没有本分关系的体验。他是一个骄傲的人,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所以他的好胜心也很强。

他手指微微动了动。

然而,不等他再有下一个动作,面前的绝美女子,比他早一步动了。

皇甫绍心头警兆骤起,他毫不犹豫后退两步。

正是因为这迅捷的反应,让皇甫绍看到了飘舞的长发前,陡然袭来的双手。

手很白,一点儿也不像练武之人的手。这只有两个可能,要么这人根本不懂武艺,要么对方修炼的是内家功夫。

前者显然不可能。

皇甫绍出手。

于是两人交手。

拳掌相交,风声乍起。

空中忽然响起一阵短促的金属摩擦声。

声音落下的时候,女子的长发也自然垂落在后背。

皇甫绍的手僵硬在空中,眼中充满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他的脖子上,架着一柄短刀。不用看,皇甫绍也知道刀刃很锋利,寒气逼人,他知道只要对方愿意,刀锋可以轻而易举划开他的脖子。

前一刻还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慵懒贵妇人的女子,此刻浑身爆发出冰冷噬人的杀意,连房间里的温度,在这一刻好似都下降了不少。

“忘了告诉你,不仅军帅从未失手过,军情处也从未失手过。”桃夭夭冷冷看着皇甫绍,毫不掩盖她的杀意,“你若是再有本分不该有的心思,你的脑袋就不会再长在你的脖子上。”

皇甫绍脸上的惊愕和刹那的慌张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苦笑之色,他摊开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无奈道:“只是想试试桃大人的身手,现在试过了。虽然结果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

桃夭夭收回刀,杀气也随之消散,她抬脚走出去,“戴思远兵败的消息传回之时,就是举事的时候。”

书房的门打开又关上。

皇甫绍脸色阴沉下来,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缕没有散去寒意。

桃夭夭离开不久,府上的管家来向皇甫绍禀报,“那女人离开了。”

皇甫绍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脸上再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他淡淡的“嗯”了一声。

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将军真打算和李从璟合作,投向大唐?”

皇甫绍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道:“有何不可?大唐兵锋日盛,李存勖如今又称帝,举国同力上下齐心,一派大兴之象;反观我朝,主庸臣奸,兵败连连,怕是离那一天不远了。这个时候投向大唐,不正是明智之选?”

“将军说得对,但投向大唐本没有错,问题是李从璟是否可信?到时候百战军入孟州,他会不会为了将河阳军纳入囊中,对您不利?”管家忧心忡忡,“听说李从璟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仗着唐帝恩宠,行事向来乖张。”

皇甫绍合上手中的书,笑意莫名,“那就看看,在孟州这个一亩三分地上,我们到底谁玩死谁。”

从皇甫绍家中离开,桃夭夭在孟州的大街上漫步而行。

孟州的热闹繁华和怀州相比,并没有太大差别,甚至还要更好一些,如今虽说戴思远领兵去打怀州,但孟州却没有战事,所以百姓们该如何过日子,还是如何过日子。

毕竟,对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只有生活正常继续,有活干有饭吃的的日子才不会被打断,要是战争爆发,说不准自个儿就会丢了饭碗。战争属于军人,不属于百姓,百姓只想过自己的日子,有活干有饭吃。

“桃统率,有人跟着咱们。”桃夭夭身边的人低声道。

“不用看了,皇甫绍的人。”桃夭夭头也没回,“他对咱们不放心,这在情理之中,让他们跟着吧,我们回客栈。”

“是。”

…………………………

孟州刺史李有财这些年过得很舒坦,舒坦到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境地,每日里不需要做太多事,赏花逗鸟、观舞听曲,就是他一大半的生活。这样的日子无疑跟神仙无疑,无需为生计操劳,更有在一定程度上花不完的银子。

可惜,李有财不是神仙,所以他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多自在。

任何一个耗尽半生时光,辛辛苦苦爬到刺史这个位置上的人,都不会如何享受安逸无事的日子。在这个世道,有人为有一口饭吃活着,有人为出人头地活着,有人为权势活着,但无论哪一种人,都要奋斗——如果你不是生来就有这些东西的话。

李有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这样的问题对他来说太无趣了些,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过怎样的生活,但他却知道,那绝不是眼下这种混吃等死的日子。人或许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却不妨碍他们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因为不想要的,会让他们感到不舒适。

然而,之前河阳节度使朱铨周把持着孟州军政,他不仅在孟州根基深固,跟当今大梁皇帝陛下还沾亲带故,这让李有财这位名义上的刺史,根本捞不着半分权力。

很多年前,李有财也是有靠山的,但是后来他的靠山倒了,所以作为更高一层人物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他被发配到孟州这个地方来混吃等死。

正因此,在今日皇甫绍请他查案的时候,他内心其实极度不爽。一个小小指挥使,也敢对他吆来喝去;一个小小指挥使,凭着几百两银子,也敢要他做假案。

李有财很聪明,如若不然,在他靠山倒的时候,他就彻底倒了,也不会还能做一个刺史,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刺史,但好歹也是朝廷从三品大员。因为聪明,李有财知道他不可能和朱铨周争权,因为聪明,他选择暂时蛰伏,哪怕这种蛰伏极为痛苦和憋屈。

机会总是给等待和忍耐的人,现在,李有财的机会来了。

李有财从朱茂财的家里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府上点起了灯火,辉煌一片的样子,让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府上的主人有权有势,因为只有权势在手的人,才会很有钱,很有钱才能将府邸装饰的如此奢华。

但每次进门的时候,李有财心情都不会好。院子太奢华了,奢华的就像是一座金色的鸟笼,束缚着李有财的翅膀。这是节度使朱铨周的手笔,目的就是要让他心甘情愿被这座金鸟笼困死。

李有财心中有气,但每次进门的时候,他都不得不装作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然后在府里看似很高兴的花天酒地。这样的日子,简直要让人发疯,可他却忍受了许多年。

“还好,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李有财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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