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密州女子,几乎个个都懂骑射!
更何况,她的骑射工夫自幼可是经了王府里的高手师傅亲自教出来的!

也因此,她在去年初入京中之时,曾一度很是瞧不起京中女子“矫揉做作”的模样。

“那桑儿便同去。”昭真帝道:“若想凑一凑热闹,亦可一同参加狩猎。”

在他这里,没有什么女子就该做针黹女红的刻板印象在,女孩子有本领同样可以做真正想做的事。

数日前,他还曾同阿渊和昭昭商榷过,待各处政事稳固下来之后,消减旧制对女子的束缚也是将要施行的新政之一——这也是真真在世之时的愿景。

所以,此番秋狩若能有女眷参与,也算是为此提早铺路了。

这是昭真帝与许明意之间的默契用意,永嘉公主对此一无所知,此时心中只装着一个想法——她若参与,凭她的本领可就不仅仅是凑热闹那般简单了。有她在,许明意便休想能出风头。

再如何出身将门,也只是养在京城里的花架子罢了,拿什么同她们自幼便呆在马背上的北地女子相比?

到时她定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瞧瞧,这位被捧得高高的许家姑娘是怎么输给她的!

如此想着,永嘉公主不免对十日后的这场秋狩满怀期待。

“母后可要一同前去?”昭真帝吃着茶,笑问道。

这只是随口一问,本以为老太太也断不可能会去凑这热闹,孰料却听人道:“自然要去的!你们都跑去凑热闹了,难道要将哀家独自扔在这宫中不成?”

一旁的春白嬷嬷掩嘴笑了笑。

得,如今娘娘也不头痛腿痛了,也不深居简出,一心只想着礼佛了。

昭真帝闻言笑了起来,连连点着头应下。

还是他愚笨,时不时总要忘了今时不同往日,母后是爱清静,就如同他昔日在密州时也爱清静啊……

殿内闲谈说笑声不断,茶水换了两壶,半个时辰不觉间很快便过去了。

想着老人家多少该是乏了,许明意便适时开口请辞。

太后忙吩咐宫人去装点心,足足将四只食盒都装得满满当当。

见宫人就要送许明意出去,谢无恙也站起身来,施礼告退。

太后笑着点头:“去吧,去吧。”

昭真帝则扫了儿子两眼——这怕不是什么狗皮膏药转世吧?

少年少女并肩又行一礼,一同离开了寿康宫。

四下有秋风起,带着一丝凉意,谢无恙便道:“乘轿吧。”

他且跟在轿旁便是。

许明意笑着道:“不必了,走一走。”

秋风虽凉却尚无寒意,吹着风走走倒比闷在轿中要更舒服些。

二人便一同走着,身后跟着垂首提着食盒的一行宫人。

沿途有宫娥内监瞧见这一幕,皆是低头行礼,待那一双璧人走得远了些,总要忍不住交头接耳低语感叹几句。

二人离开寿康宫不久,永嘉公主也告退而去。

殿内只余下了昭真帝母子二人。

昭真帝难得空闲,便想着多陪一陪母亲,刚要再续一盏茶时,却听自家母亲问道:“怎还不走?”

孩子都走了,他还在这儿作甚呢?

都不知道老人家要午歇的吗?

看着自家母亲赶人的架势,昭真帝默默道了一句:“打扰了”,便老老实实地放下茶盏,起身来:“儿子这就回去看折子。”

太后到底是没忍住笑了一声:“谁也没赶你回去干活儿,该歇着也得歇着,回去吧。”

昭真帝笑着应下来。

皇帝离开后,春白嬷嬷便要伺候着太后歇下。

“不急,让云芝来见哀家。”

云芝正是今日请许明意入宫的掌事宫女,人很快便行进了内殿中。

“今日昭昭来时,遇着了桑儿?”太后倚在榻中问道。

云芝答声“是”,如实道:“彼时公主恰在寿康宫外,许姑娘下了轿,公主还曾……执意要让许姑娘行跪拜大礼。”

这件事,便是太后娘娘不问,她身为掌事宫女也是要说的。

非是告谁的状,而是据实而言,到底许姑娘今日是被她带进宫里来的。

太后微微皱眉。

“昭昭可照做了?”

“这倒不曾。”提到此处,云芝笑道:“许姑娘说,今日身体不适,哪日想跪了再补给公主。”

太后一怔之后,也笑了一声,点着头道:“理当如此。”

这才是她那救万民于水火的孙媳、日后的太子妃,乃至是大庆的皇后该有的样子。

云芝将事情的前后经过,仔仔细细地复述了一遍。

太后若有所思地颔首,缓声道:“此事哀家知道了。”

……

同一刻,回到玉粹宫的永嘉公主,刚在内殿坐下,便摔了宫娥捧来的茶盏。

“想烫死本宫不成!”

宫娥连忙跪了下去。

“倒茶这等小事都做不好,平日做事还不知如何不上心!来人,拖出去杖责二十!”

宫娥大惊失色,颤声求饶,却依旧被两名内监拖了出去。

听着窗外传来的凄厉喊声,永嘉公主方觉胸中怒气平复了些许。

一名内监小心留意着她的神态,见状这才又送了盏茶到她面前。

“知道该怎么做吧?”永嘉公主吃了口茶,看也未看那内监一眼。

内监将身子弯得更低了些,恭声道:“是,奴明白,奴定会叫他们都闭严了嘴。”

这也是一直以来玉粹宫内之事从未能传出去的缘故所在。

可……这位公主殿下起初虽然脾气也大,却至多是骂几句,赏几记耳光,将人罚为低等宫人赶了出去。

眼瞧着如今却是下手愈发狠辣了……

前几日便曾因为些许小事而打断了一名小内监的腿,现如今人还发着高烧生死未卜。

今日又……

二十杖毕,那宫娥横趴在条凳上已没了丝毫气力,鲜血早已染红了嫩青色衣裙。

凉风穿过长廊,有细雨落在了女孩子的手心里。

“落雨了。”

刚迈出内宫门的许明意收回了手。

身后的宫人备了伞,刚将伞撑开了来,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接了过去。

谢无恙举着伞,撑在许明意头顶上方。

等在内宫门外不远处的阿葵和车夫见状忙上前来,接过了那些宫人手中的食盒,放进了马车里。

“你是骑马来的?”紫竹伞下,许明意转头抬脸问道:“可需我捎你一程?”

谢无恙微扬起嘴角:“恭敬不如从命。”

然他上了东阳王府的马车,才见车里竟还睡着一个。

大鸟卧在舒适柔软的棉毯上,听得动静掀开眼皮子瞧了一眼,很快便又闭上,换个更舒服的姿态继续睡了。

对大鸟这种目无尊长的行径谢无恙早已习以为常。

马车极宽敞,然而阿葵倒了两杯茶水之后,仍是随车夫一同坐在了辕座上——这也就是她了,换了阿珠可一定没这等眼色呢。

车内,许明意与谢无恙聊了些各自近日之事。

车外雨声喧嚣,愈发衬得车厢中温馨适意。

“另有一件事,我还需与你言明。”谈罢了正事,许明意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永嘉公主待我有敌意。”

谢无恙神色一正:“她为难你了?”

“想要为难来着,没能为难得了。”

许明意未有细说今日之事,一则对方的手段太过浅显拙劣,只能用来欺负欺负寻常小姑娘。二来,她与吴恙之间也无需多言,她既直说了,他便不会有质疑,也无需具体经过来佐证她话中真假。

谢无恙微微皱眉:“那日我已提醒过她谨言慎行——”

对方非但没听,反倒寻事寻到了昭昭面前,当真太不像话。

“她找过你?”许明意问。

谢无恙点头,将那日太子府中之事大致言明,而后道:“我本疑心她是否遭了别有居心者利用挑拨,近日便暗中查了查她入京后所接触之人,但并未发现可疑者。”

再结合昭昭此时之言来看,便只能是对方自身的问题了。

可其初来乍到,为何会对昭昭心存敌意?

谢无恙思索间,只见面对面坐着的女孩子正直勾勾地打量着自己。

那眼神格外直白且又透着意味深长之感,他不免有些不自在起来:“怎么了?”

“吴恙——”

她私下还是习惯这样称呼他,反正这二字如今仍在他的名字当中。

这声喊让少年人愈发不解了,不由拿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到底怎么了?

“永嘉公主同你说,要你求陛下收回赐婚的旨意?”许明意不答反问。

谢无恙如实点头。

她又问:“是否还同你说了许多我的不好?”

他犹豫了一下,再次点头,这些他没同昭昭细说。

可昭昭已经猜到了。

问罢这两个问题,许明意不由沉默了片刻。

谢无恙莫名有些忐忑——总觉得这沉默中似在酝酿着什么惊人的真相。

他未再催问,车厢内有着短暂而诡异的静谧。

直到许明意开口打破这份安静。

“你可曾想过……她万一对你存有男女之情呢?故而才将我当作了假想敌来看待。”

“?!”谢无恙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他难得会有被吓住的时候,当下无疑算一个。

男女之情?!

这可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可不是瞎猜。”许明意道:“早在去年她入京之时,皎皎便提醒过我了——”

只是那时她吃惊归吃惊,却也未真正放在心上,只觉得小女孩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不定只是觉得吴恙生得好看,才会多些关注。

“……”吴恙僵硬地坐在那里,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迟迟未能说出一句话。

许明意又自顾细细分析了一番后,道:“那时她并不知你是她的兄长,如今虽已是得知了,一时间却也未必就能接受得了这种身份的转变……称呼固然好改,感情之事却是说不好。再者,还有一种可能……”

谢无恙如惊弓之鸟一般戒备地看着她。

还有什么可能?

他接受不了更多了。

“或许她当初之所以被你吸引,实则是一种血缘亲情的感应,只是她自己也分不清。”

在日积月累中,便与男女之情混为一谈了。

这自然是最好的一种可能,或会在日后的相处中慢慢变得明朗。

谢无恙听得面色愈发复杂,看着分析得头头是道的女孩子,遂问道:“我需要如何做,方能解决得了此事?”

他实在不想沾染这等荒谬之事,更不愿因此而影响到其它。

“眼下看来,你如何做不重要。”许明意道:“大约还要看她自己能否想得通。”

吴恙的做法她毫不担心,从始至终本也不可能给对方任何幻想的余地。

归根结底,一切都在于永嘉公主自身。

“她能想通自然最好,若想不通,也非是你我能干涉得了的。”许明意道:“实则她是何心思,与我倒无干系,我一贯也只论行不论心——她如何想是她自己的私事,可若她再来招惹于我,我可是会收拾她的。”

这才是她今日同吴恙提及此事的关键所在,到底是他的妹妹,她好歹得先打个招呼,万一真收拾上了,也好叫他心中有个数。

谢无恙没有道理不点头。

人做错事,被收拾是天经地义的。

只是这并非是昭昭一人之事。

若当真……当真就是这般因由,那便是由他而起,他有责任处理干净。

纵然猜错了,此事却也仍旧是他的家事,昭昭选择嫁予他,断不是为了面对这些糟心事来了——她家中一派和睦清静,他怎么也不能叫她陷入这些莫名的麻烦之中。

所以,他还须想办法尽早解决干净。

少年人未有当场给出保证,心中却已在思索着解决之策。

略微平复了心情之后,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便问道:“车内可备有男装?”

许明意点头:“自然是有的。”

什么都能忘,这个可不能忘。

谢无恙笑道:“那便去状元楼,我来做东,权当是赔罪了。”

许明意有心想说“你赔得什么罪”,但想着状元楼的鸳鸯炸肚、花炊鹌子与各样小炒,也就故作勉为其难地点了头:“成吧。”

“啁啁!”

大鸟伸长着的脖子很应景地闯入二人视线中。

谢无恙靠在隐囊上,看着它道:“不便带你,车里等着。”

这话倒也不是存心为难。

如今满京城都知晓许家姑娘身边有只秃鹫,且是立了功的秃鹫。

天上飞着的秃鹫不止它一只,可身边带着只秃鹫的只有许家姑娘——

它若跟着,那许明意便要成了无效男装。

很快就是用晚食的时辰,食客往来被认了出来,也是麻烦。

天目也不埋怨,待二人于状元楼外下车时,竟当真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半刻钟后,许明意二人在二楼临窗的雅间内坐下。

旋即……

便有一只肥硕的黑影从窗外挤了进来。

……

比秋狩来得更快些的,是三日后的中秋宴。

这一日,许明意姐弟二人,早早便随家中长辈一同入宫赴宴。

与宗亲和大臣家眷们一同前往寿康宫请安罢,一众女眷便移步去了园中陪着太后听戏。

海氏坐在太后身侧,尽量让身形足够端正,却又怕显得太过刻意。

她总觉得有无数双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以至于戏词也没听进去半句,且她本也听不懂这秦腔,却又怕被人瞧出听不懂。

总算煎熬到开宴之时,众人便说笑着移步保和殿,在内监和宫娥的指引下各自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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