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寺偏门拐角一个不起眼的禅房,明慧刚刚拉开木门,便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朝他疾步过来,一来便拉着他一通细看。看到来人脸上的浓浓关切和担忧,明慧忙道。
“三叔,我没事,一切都好。”

那个名叫三叔的男子抬起脸,正是季府三少季明铮,他端详着眼前的少年,又细问了几句,确定侄儿少炎没事,一颗心才落下来。

“听说……你昨天没有回寺中?”

虽是一句询问的话,可那酌定语气让明慧不由一怔。

知道三叔对小姑姑季明珠的憎恶,而昨夜带自己回去的姑娘名字也叫“明珠”,和小姑姑只一字之差;想起她给自己用心布的菜式,以及送他压惊的木剑,尽管明白两人并非一人,明慧还是不自觉间把她和小姑姑联系到了一块,虽然小姑姑在大是大非上有些糊涂,可对自己很是不错,也因为此生怕季明铮不喜欢明珠,明慧回答得异常小心。

“嗯,她对我很好。在百里老贼一事上,还帮我洗脱了嫌疑。”

果然,对面男子一声冷哼,立时便恢复了惯常的狂傲不羁形容,仿佛方才那嘘寒问暖的长辈形象才是错觉。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般的全盘否定让明慧有些不高兴,可比起只有一面之缘的明珠,对方到底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血亲,明慧很是懂事,掩住内心的黯然道。

“既然三叔不喜欢让我和她来往,那我以后便不见她好了。”

虽是一句顺心的表态,可明慧目中的失落克制实在太明显。季明铮心中一叹,他这个侄子遗传了二哥夫妇的耿直,看似绵软,实则骨子里最为执拗;这般让步显然也是出于对自己的考虑,违心得不要太明显!

想到对面的少年已然十二岁,自己或许也应该教导他一些世间险恶,否则不在他身边,下一个百里伦或者别的什么蛰伏在暗处的敌人现身,少炎怎么办?

“其实三叔也不是反对你们来往,只是……那个……明珠你了解多少?”

明慧愕然地抬起眼,发现季明铮面色前所未有的肃然,也敛眉思索,半晌才吐出一句话。

“……她很像小姑姑……”

话音未落,声音中已经带了几分哽咽。季明铮自然知道侄儿对小妹季明珠的情谊,妹妹比少炎大九岁,在少炎一岁时便和四弟一起安置好他们母子,此后也没少往那边跑,虽是长辈,更多的更像一个伙伴。

这样想着,季明珠清丽的笑脸便不由浮在了眼前。季明铮重重闭上眼,这个被全家呵护长大的小妹,实在让他不知道如何去恨;可是如果不恨,季府满府的血债又如何言说?总归明珠已成为他心中一根刺,沉重且无力。

“这或许是一个局!”

季明铮深吸了一口气,本来还对明珠生出的几分兴趣此刻全然化作了戒备。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先是外祖母的那首添香诗,其次便是准确指出变废为宝的秘方“夹竹桃”,如今再多了一个似明珠……虽说在百里伦一事上,这位明姑娘已经帮他掩过;可凡事反常必有妖,季明铮这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人本身比常人就多了几分警觉。

可饶是如此,这个明珠他一定要去会一会!若是牛鬼蛇神,阴谋诡计,那便更应该去探探路了!

“少炎你记住,这个明珠很奇怪,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很奇怪?

明慧一时愕然,然看季明铮似乎不愿再说,也不好询问。叔侄二人岔开话题,又聊了片刻,想到明珠或许还在万安寺,季明铮也不多留,又交代了明慧几句便纵身离开。

禅房外,竹叶交错,形影荫蔽,季明铮才掠出禅房,空气中已有人低声道。

“明姑娘在寺庙南苑。”

“谢了!”

季明铮对着虚空处抱了抱拳,几个轻点便消失在竹海深处。

万安寺南苑修了一座佛陀塔,里面供奉着佛主舍利;为了体现佛主的至高无上,此座佛塔修了足足五层,可谓是寺中致高点。

季明铮隐在暗处,立时便见着了在佛塔三层栏杆上的明珠主仆。比起昨夜的匆匆一瞥,骄阳下的明珠果然和她的名字相符,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炫目的美,眉眼中的漠然却又让周身气质增添了几分不可亲近,实在不像商门小户出生的女子。

可外表再违和,也比不上明珠的行为给他带来的震撼!昨夜季明铮已从姬尘处得知了她的全部过往,这位出生奉县的商家庶女,从前只以相貌卓绝扬名;而自从抗婚不成投湖自尽后仿若变了一个人,行事超常大放异彩!之前的懵懂迟疑是本心,还是有意藏拙?另外,明明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一个人,怎么会知道兰家的调香秘方?

季明铮从怀中取出一块人皮面具,迅速戴在脸上,正打算在明珠面前现身试探一二,却见佛陀塔三楼侧首木门一开,施施然出来一个衣着雍贵的女子,可那女子尽管衣着鲜亮,和对面的明珠一比,霎时也暗淡起来。

只看一眼,他便认出了其是梁将军家庶子梁润的夫人袁凤茵,想起明珠与梁琉月之间的恩怨,季明铮眸光一闪,又顿住了动作,只打算看看这明珠会如何应对!

再说明珠这边,看袁凤茵扶着悠若的手出来,唇边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不知梁少夫人强请小女过来有何高见?”

袁凤茵的父亲是镇西侯梁康手下的一名武将,虽说梁润只是二房庶子,可袁凤茵对其也算高攀了!再因为多年无子不受梁家待见,袁凤茵过得很是谨小慎微。如今既不在梁府,且对方又只是一个商户庶女,袁凤茵便拿出了昔日闺中的大小姐架势,生怕明珠拒绝,让人强请她们主仆过来。与预想中的反抗截然不同,明珠竟乖乖就范,袁凤茵不免心中得意,只道其不过如此,可方一碰面,便被明珠这句不冷不热的话刺得火冒三丈,当下俏脸生寒。

“自然是替大妹妹教训教训你这个不长眼的狐媚子!”

话音刚落,袁凤茵身后便窜出了几个虎背熊腰的婆子,这些女子身为武将家婢,耳濡目染下也自带戾气,换做其余娇养在家的小姑娘,这个阵势只怕看上一眼就双腿打颤,哪知对面人却眉眼都不眨,只轻笑着道。

“哦?将军府是要以多欺少吗?”

此言一出,却是换成袁凤茵笑了。

“我袁凤茵出身粗鄙,向来不懂这些条条道道!你这些话,对大妹妹或许还有几分作用——”她微一颔首,那些婆子便往前上了一步。

“再说便是传出以多欺少又如何?你以为你今日还能走出这佛陀塔?”

听出她声音中已带了杀气,冬莺心中打鼓。为了赴袁凤茵约,明珠交代她把明堂父子安排的护卫们都遣到寺外,竟是单枪赴会!可看明珠面上依旧如故,冬莺不由有了几分底气,当下便护在明珠身前。

明珠心中冷笑,果然是个简单粗暴的,也好,少些弯弯绕绕,对付这种人就一次性让她长点记性!

袁凤茵见状,只当明珠怕了,寒凉的笑上无意识间已带了嚣张颜色。

“给我把这小贱人拿下,先把她那张招蜂引蝶的脸毁了!剩下的,给我狠狠打!”

见婆子们撸袖扑将上来,冬莺紧张得冷汗淋漓,越发护住身后的明珠,不料只在伸臂的瞬间,手臂却被一人环住扯到了身后,只听耳畔一声低声“屏吸!”,冬莺眼前一花,却见一片白尘过后,那些狰狞着冲将过来的婆子们悉数倒下,一个个腿脚抽搐,竟像一条条死狗般失去了意识!

站在几米开外的袁凤茵也受到了牵连!她脸上的笑意尚未收拢却被眼前的情形震住,下一秒还来不及呵斥婆子们起身时,腿下一软竟也歪到在地。只是她们隔着几步,头脑虽然昏沉,却还清醒。

袁凤茵目中闪过惊疑,转眼见身后的悠若也软倒跌坐下来,再看朦胧白尘中,明珠以袖淹着口鼻,眸光阴骇似鬼,起初的张扬嚣张顷刻间偃旗息鼓,无来由间竟有些害怕。可是想到自己堂堂的大将军府少夫人,怎能在一个商户女面前露怯,袁凤茵稳住心神,沉声道。

“你到底干了什么?”

“梁少夫人以为我会白白来送死?”明珠绕开地上躺倒一片的婆子,几步走到袁凤茵面前。

“听闻少夫人诚心求子,却在佛门禁地行杀戮之事,就不怕佛主降罪吗?要知道,就在昨日九王爷也在此遭到了报应!”

晃白的日光照得人炫目,袁凤茵努力睁大眼睛,却看不清明珠的表情。只被那垂在额侧的珍珠步摇折出道道灿光搅得心慌意乱。

“你少妖言惑众,梁、梁家从不信神佛……”

“不信神佛吗?”

明珠含唇一笑,按理说像明珠和梁端阳这等挑不出瑕疵的美人,随意配上一丝笑都会有颠倒众生的力量,可是此时此刻袁凤茵却一丝嫉恨心理都来不及产生,就被一种古怪的恐惧笼罩。

只见明珠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刃,几个飞花竟朝自己辉刀过来,袁凤茵吓得忘了呼吸,自以为对方要取自己性命;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反倒是前胸一凉,她呆呆地转了转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襟已被一划为二,顷刻便露出了里面的月白色肚兜,袁凤茵又羞又气,被风一吹总算找回了几分勇气,惊呼;

“贱人,你要干什么?”

“自然是送少夫人一份大礼了。”

明珠头也不抬,又用刀柄把袁凤茵的肚兜往上挑了挑,随即从袖中取出一物隔帕压在她的肚挤上。

袁凤茵只觉一股陌生的凉意从腹中飞速涌起,下一秒浑身便颤抖起来!

“放手,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回答她的声音似地狱风声。

“听闻夫人今日求了一支好签,如若十月怀胎后生下一个手脚不全的怪物,不知梁家上下会如何奖赏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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