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依赖都源于勇敢
一人一猫的岁月是甜腻腻的,因为芝麻糊是一只黏人的猫。

不管我在房间里的什么地方,以我为圆心,直径为一米的范围内,一定能找到芝麻糊。

睡觉时,他就在我枕侧、身边、胸前等任何他觉得舒服的地方。有一次我做了一宿被法海追着压到雷峰塔底的噩梦,醒来时正畅想难不成我是白蛇转世,却慢慢感觉不对,怎么梦醒了还觉得背上沉重,扭头正对上芝麻糊的鼻孔,原来我趴睡时芝麻糊也一直趴在我背上睡,哪有什么白蛇转世,分明是黑猫压顶!

吃饭时,不管多饱他都会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如果是他平时不吃的蔬菜瓜果也就闻闻算了,要是正赶上他喜欢吃的火腿、面包、炖肉、腊肠,那我基本只能站着吃,只要坐下他就凑过来恨不得把头扎进碗里去。

“你到底是不是从亿万富翁家出来的猫呀!这么没样子!”

“喵!”

“喵什么啊!不许舔!”

“喵呜喵——”

“啊!我的吃的!”

这是常常发生在我们之间的对话。他对食物就是这样执念,不管我多么小心地撕开包装袋,打开冰箱门,切开冰糖橙,只要动了吃的念头,他都会如同被召唤的阿拉丁神灯般瞬间出现在我面前,即使前一秒酣睡得亮出肚子,后一秒也会睁开眼睛瞥向我——手里的吃的。害得我半夜吃冰激凌都要向他报告:“闻吧闻吧,我没有背着你吃肉肉啊!”

上厕所时,芝麻糊一定会蹲卧在我腿上一起坐马桶,就连洗澡时,他都要登上玻璃房向下俯视着我。

这强烈的占有欲令我感觉,他是我的猫,而我,是他的人——

芝麻糊一点都不怕人,他是我们这边的名猫,快递员大哥、送餐员叔叔、保洁员大婶等,都分外喜欢他,到家里来都要夸赞他一番。而芝麻糊每次也都做足场面,人前威风凛凛,一副名猫架势,等人一走,他就打回原形,懒懒散散地躺在地上,翘起后腿舔舔屁股什么的——他最喜欢美女姐姐,最讨厌身上有烟味的男人。编辑Q第一次来我家时,就感受到了芝麻糊极大的热情,那天她穿了很拉风的黑丝,芝麻糊一见就飞奔过去抱大腿。于是芝麻糊志得意满,黑丝彻底报废。

如果是美女姐姐的爱抚,芝麻糊会摆出各种邀宠的姿势,小圆脸小圆肚子亮出来随便摸。如果是抽烟哥哥的深情召唤,芝麻糊基本无视,理都不会理,要是无奈被抱起,一定扭各种不合作的动作,惹急了的话,伸爪挠张嘴咬都是有过的。

很多朋友都说我家芝麻糊像一只活泼的小狗,而不似优雅的猫咪。因为只要我在房间里,不管我走到哪儿,他都会跟在我身后。之前我住的公寓是时髦的大开间,客厅厨房卧室都连作一体,为了能让芝麻糊在屋里有更多的地方捉迷藏玩,我换了一间大一点的公寓。可搬了家后,他还是只跟着我,如果我在卧室,他就根本不会去客厅玩。

我才明白,芝麻糊并不需要那么多的房间,他要的只是我身边有一块属于他的地盘。

有一次我去外地办事,托朋友照顾了芝麻糊几日。回来后,芝麻糊更是对我格外亲近。为了安抚他,我特意打开两个肉罐头给他吃。然而芝麻糊吃得并不安稳,只要我不在他身边,他就会追着我过来,看我有没有离开。后来我干脆就蹲在食盆旁边陪着他,他这才香喷喷地消灭了两大坨肉。

孤独是种通病,芝麻糊不怕人,他怕没有人。

那年冬天有一场狮子座的流星雨,我和芝麻糊一起站在落地窗前许愿,其中一条是:年年岁岁长伴长随。我低头看他,他抬头看我,心有灵犀。

在我的悉心养育下,芝麻糊愈加膘肥体阔,很快成长为不算尾巴净长52厘米体重7公斤的巨猫——饱暖思淫欲,古话一点没错,在芝麻糊第一次喷尿到沙发上之后,他正式发情了。

我先是想给芝麻糊找个女朋友,可周围实在没有同品种同条件可相亲的适龄貌美母猫。想买一只幼猫回来,又怕芝麻糊一个不冷静,发生猥亵幼猫的悲剧。况且生了小猫,我实在养不了那么多,送人或卖掉,我又万万舍不得。想送去宠物店配个种,但又怕年轻母猫虎狼之势,芝麻糊很容易“殚精竭虑”。直接送去做手术呢,又总觉得还是只处男就被咔嚓掉很残忍,网上甚多手术风险的血淋淋例子,实在不敢冒险。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芝麻糊已经从客厅荼毒到卧室,从床铺荼毒到了衣柜——我家阳台每天都要晒很多衣物,每天漂洗的崩溃和朋友们耐心的劝导终于让我下定决心带他去做了手术。

在医院里,我们俩都像是生病的孩子,紧紧相依,各自害怕。

为了一切安全,我先给他做了术前检查,芝麻糊很乖,抽血时只哼唧了几声,随后就老实地趴在我怀里。可我知道他害怕,因为背部的毛都微微炸起了。打麻药前,芝麻糊一直看着我,我帮医生按住他,嘴里一边嘟囔着:“宝宝不怕。”眼里一边滚出泪水。猫被麻醉后闭不了眼睛,我看着失去知觉的芝麻糊被抱入手术室,抱肩蜷缩着蹲在了门外。

那20分钟里我一直不停地在念佛经,祈求世上所有的神一起保佑我的小猫。我不停地蹂躏自己的神经,甚至后悔带他来这家医院,万分之一的麻醉致死率如果降临在一只猫身上就是无可挽回的死亡,我为什么不能勤勉地每天洗床单呢?为什么不能忍受他半夜的尖叫呢?为什么不能体谅他不好的脾气呢?为什么明知有万分之一的危险还带他来到这里呢?

就在我几近崩溃的时候,大夫像天使一样打开了手术室的门。

我飞奔过去,一把握住医生的手,眼泪涟涟地急呼:“大夫!芝麻糊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事?他还好吧!”

大夫很不配合,一点没有电视剧里那么温和可人,他皱着眉推开我的手说:“你紧张什么啊!本来十分钟手术就得了,你非要用什么呼吸麻醉,整整费了半小时的工夫,还不够我们折腾的呢!早没事了,猫都醒了,比你镇静多了!”

我讪讪地走入手术室,麻药劲过去,芝麻糊肯定觉得疼了,他趴卧在手术台上使劲“哈”着人。

“你去摸摸他吧,他现在瞳孔还散着,什么都看不清,不让我们近身呢。”护士跟我说。

我心疼地走过去,嘴里低低喊着他的名字,芝麻糊空洞的眼向我声音的方向望了望,慢慢低下头,不再“哈”人了。

我轻轻地抚摸他的背脊,他委屈地“呜呜”了两声。

“他不高兴呢。”我对护士说。

“是呀,人家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又没犯错,却被割掉了蛋蛋,能高兴吗?!”护士答。

我——无语了。

那天回去,芝麻糊和平时不一样了,他不再追着我玩,也不再闻我的吃的,把他最喜欢的羽毛逗猫棒放在他面前,他连碰都不碰。我在网上看到过,有的猫在被“咔嚓”后,性格会大变,不再黏主人,成为独来独往的沉默猫咪。我想,芝麻糊肯定是不喜欢我了。

晚上我睡觉时,芝麻糊果然不像往日凑到我身边躺下,被窝旁常有他温度的地方一下子变得格外冰凉。我有些寂寞地关上灯,强迫自己努力去适应没有陪伴的空洞。而正在我胡思乱想时,忽然我的脚下窸窣出声。是芝麻糊!他一步步朝我走来,因为有伤,所以撅着小屁股,走得比平时慢些。我伸出手,他立刻躺在我的怀里,舒服地把下巴枕在我胳膊上喵呜两声。

我的小猫没变,他一心一意地依赖着我,哪怕这依赖会有点疼,但他也从未打算离开。

芝麻糊好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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