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巴郡严颜
建安七年六月二十一日夜,风平浪静,旌旗半卷,江州城外江上点点火光闪动,那是从云集的高宠军战船上发出来的,自从沈弥说降被杖责而去后,严颜不分白天夜晚加紧巡视城防,可是不知为什么,对面的敌人却一直按兵不动。

“将军,按平常的行军速度推断,魏延将军的部队早就会到达江州了,怎么现在还不出现?”江州副将张嶷道。

张嶷是巴郡南充国人,字伯岐,弱冠时就被任命为县功曹,其后有山寇攻打县城,南充国令惊惶失措弃家逃亡,张嶷冒险持械将县令夫人救出,使之免落贼寇之手,由此事而显名,算起来与严颜还是乡里旧识,张嶷虽然年轻,但见识果敢明断,因此深得严颜喜欢。

“莫要多加猜忌,也许是魏将军被暴涨的江水耽误了行程!”严颜心里咯噔一下,尽管不愿意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但事实却又让他不得不想。

“将军,不是属下瞎猜,实在是军情紧急呀,我等在江州孤军死守,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忠义吗,我们只不过是迫不得已才归附了刘备,没有必要为他牺牲这么多好兄弟的性命,是为前程吗,在刘备眼里,只有追随他的亲信和东州兵一干人才是值得信赖的,我们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要我来说,我们不如干脆照沈弥说的,投降了高宠算了!”张嶷忿忿然道。

“伯岐,你再这样胡说,我就要按扰乱军心的大罪严惩了!”严颜厉声喝斥道。

张嶷不甘的退后了两步,看着那些谄媚于前的奸邪小人一个个得到高升,张嶷心中有一万分的不服。

严颜大步登上城头,边走边道:“城上将士的士气如何?”披甲持刀的他虽然神情有些疲惫,虎威依旧不减。

“将军放心,我们誓死与城共存亡!”一名伍卒带头高呼了起来。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呐喊声响彻城头。

严颜扫视着眼前的这一群率真热血的部曲,心中掠过一阵痛楚,这些士卒都是自己从家乡带出来的同乡,他们的生命虽然微不足道,但就象沈弥说的那样,为了自己的荣耀去牺牲他们的性命,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吗?

“伯岐,你今晚亲自潜出城去,务必把江州的情况转告给魏延将军!”严颜青筋突露的右手紧紧的按住刀鞘,道。

“老将军放心,我就是拼了一死也要突出去!”张嶷沉声应道。

说罢,张嶷弯腰扎紧了一下腿上的束带,飞快的沿着一旁垂下的绳索溜了下去,从城墙的这一面下去,再侧向朝北那里的敌方火把最稀疏,也许是最佳的突围方向。

严颜驻立城头,望着张嶷的身影消失在夜雾之中,张嶷这一去究竟能不能顺利突围,突出去之后又找不找得到援兵,援兵又会不会来?这一系列的问题让严颜心中如波涛翻卷起伏。

张嶷的判断没有错,意图请君入瓮的高宠并不担心有援兵进驻江州,在水位不落的情况下,就算有再多的兵马守城也难以承受新式舰炮的一顿猛轰,围而不打除了有离间严颜的意图外,聚歼援敌也是目的之一。

“有敌人——!”虽然还是被巡哨的军卒发现,但张嶷还是凭借着敏捷的身手逃脱了追捕。

在经历了有惊无险的曲折奔波之后,张嶷终于在天明之前找到了魏延的驻军地点。

“骠骑将军,江州危急应速速派兵支援!”

看着张嶷年轻不羁的脸庞,魏延高傲的扬起了头,作为刘备帐下仅次于张飞的大将,他的身份足以压倒一切,这是他经过了无数次血与火的撕杀后获得的。

“张都尉,江州我一定会救,你可以回去向严颜将军复命了!”魏延道。

张嶷迟疑了一下,恭身道:“军事紧急,属下请求引一支军为先锋,还望成全!”

“严颜将军的处境我清楚得很,都尉不用再多说了,至于带兵之事,我想都尉是巴郡人氏,而我之下属多是荆襄子弟,双方言语有碍,指挥起来恐有不便,这样吧,你若是在军中不习惯的话,先回去也好!”魏延冷冷的拒绝了张嶷的热诚。

没有谁愿意让外人插手自己的军队中,魏延一向爱憎分明,在这一点上毫不含糊的拒绝了张嶷的好意。

面对魏延近乎于羞辱般的逐客令,张嶷满面通红,他低头无奈的退出魏延主帐,从魏延的意思里,张嶷明白魏延是有意明哲保身,在江水退潮之前魏延是决不会施以援手的。

从江州战役的态势上讲,魏延这样做其实也无可厚非,由于江水的暴涨,江州从原本易守难攻的险地变化为守难攻易的绝地,严颜一军陷在城中已是无奈,若是魏延援救,势被会连自己这六千余人也陷进去。

“将军,这万一严颜以后参说我们见死不救可就麻烦了!”在张嶷退出之后,魏延身旁的随军参谋提醒道。

“哼,凭他严颜几句话主公是不会相信的,再说了,目前的态势明摆着高宠想要围点打援,我们现在去救只能是自寻死路,等到江水退去之后,如果严颜还能保住城池的话,我会亲自领兵施救的!”魏延焦黄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高宠的伎俩只有他魏延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次也不例外。

带着绝望回转江州的张嶷这一次没有了上回的好运,在一番拼杀之后,寡不敌众的他被巡哨的丁奉擒获。

“你是江州副将张嶷?”瞧着被绑得结结实实仍然凛然不屈的张嶷,高宠心底不禁起了爱才之心。

“江州从事张嶷便是某家,要杀要剐请便!”张嶷仰首挺胸,大笑道。

“象张将军这般视死如归的少年豪杰,我要是杀了,岂不是勿识英雄了吗?”高宠也是哈哈一笑,起身亲自给张嶷松绑。

“高宠,你不要假惺惺的讨好,我是决不会降的。”张嶷用将信将疑的目光打量着近前的高宠,他没有想到传言中那个几乎百战百胜的江东英雄是这样的貌不惊人,他原本以为能将皇叔刘备、虎将孙策打败的,亦应当是相貌堂堂、威风八面的英雄人物。

“哪个说要劝降了,我给将军松绑,只不过是想让将军回江州给严颜将军带一句话去!”高宠笑道。

“什么话?”张嶷揉了揉绑的酸痛的手,问道。

“明天是最后一天了,我希望严颜将军能以江州上万百姓的性命为重,勿以私心而害己害人,如果那样的话,染血的勋章就算再是赫赫,也一样会追魂索命!”高宠平静的说道。

不出意料,在暴雨停歇后的这一、二天内,江水会急速的下落,高宠军的耐心也将用尽,如果严颜执意不降,高宠就会毫不犹豫的集中所有的舰炮攻陷城墙,那样就将引发一场没城的大灾难,这是高宠极不希望看到的。

张嶷脸上也是一样的凝重,他郑重的点了点头,道:“多谢!我会如实把你的意思转告给严颜将军!”

“好,承渊,你再辛苦一趟,护送着张将军回转江州去!”高宠吩咐道。

“是!”丁奉持刀接令陪着张嶷下去。

“将军,你看——,是张嶷将军回来了!”远远的,瞧见张嶷乘着一叶小舟而来,守城的兵士一个个兴奋的大呼起来。

“是真的?”严颜急步抢上城楼,登高远望,果然见张嶷站在舟头,正朝着这边行来,但是,为张嶷操舟的兵士俱穿着高宠军的服饰,难道说张嶷降敌了!想到这里,严颜脸色一变。

“来人,待张嶷舟船靠近之后,速速与我绑了!”严颜大声命令道。

“可是将军,这为什么呀!”

“哼,你没瞧见,张嶷乘的船只是敌人的斥侯船吗?”

严颜面沉如水,他没有心情去理会旁边士卒的嘀嘀咕咕,张嶷若是真的降了高宠,那就算是再好的私交,严颜也不会徇情枉私。

江州太守府,议事厅。

“将军,张嶷带来了!”就在严颜心情不宁的来回踱步时,张嶷被五花大绑的带了上来,这一次比被丁奉擒获时绑得还要紧实。

张嶷一阵苦笑,一天之内两次被绑就样的经历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

“张嶷,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严颜背着身躯,头也不回的喝道,在他的案几前,摆放着从张嶷身上搜出的可疑物件,其中最为有力的证据就是高宠写给严颜的劝降信。

“将军,你知道吗?我这一次突出去,已经见到了魏延,可是那魏延驻守在城外,却迟迟不肯发兵相救,无奈之下我只得又转回来——。”张嶷辩解道。

“所以,为了活命你就屈膝投降了!”严颜转过身,怒目瞪视着张嶷,斥骂道。

“我没有。不管将军信与不信,我张嶷一身清白,无愧天地,而且,我还要告诉你,这一次回来,我是为江州的上万百姓回来的,不是为你严颜回来的。”张嶷毫不示弱的大声回击道。

“好——,你倒是说说,如何个为江州百姓法?”严颜气极而笑。

“将军明鉴,城外高宠军数百余门舰炮对准了我江州,如果其下令轰城,城池非塌即陷,江水倒灌入城,城中百姓将无一幸免,这样的结果你严颜承受得起吗?只为了忠义而放任这样的结果发生,轰城的高宠军是罪人,你或是我难道又不是吗?”张嶷大声道。

面对着张嶷连续的追问,严颜的脸庞上感到一阵火辣,张嶷的话就象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剑,直刺严颜心底最隐匿的地方,他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

“畏敌投降是军人的奇耻大辱!”严颜无力的辩解道。

“如果能让江州城中的百姓保住性命,能让辛苦守城的将士们平安回家,这难道不比与城同毁获得的虚名更重要吗?”张嶷道。

严颜颓然坐下,他犹豫着伸出手,试图去取了案几上的书信,待伸到一半时却又停了下来,看得出他的心情相当的复杂。

“将军不要犹豫了,如果明天午时前再没有消息,高宠军就要轰城了!”张嶷急道。

在张嶷的催促中,严颜终于拆开了高宠转给他的书信,望着字里行间的拳拳劝解,严颜那一颗动摇不定的心终于坚定了起来。

“也罢,生荣死哀,与江州上万军民的性命相比,我严颜一人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严颜长叹一声,黯然道。

要一个矢志坚持着信念的人放弃理想是极不容易的事情,对于严颜来说,军人战死沙场是一件无限光荣的荣耀,这也是他自从军起就坚守的信念,现在,要推翻坚守多年的这一切,他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将军,他日的千古骂名,我张嶷愿和你一同承受!”张嶷卟通跪倒在地,面对死亡犹自倔强不屈的他这一时热泪盈眶。

建安七年六月二十二日,江州城头升起白色的降旗,所有守城的兵士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结束了——,不管以后的命运会怎么样,悬在江州军民头上的生死利剑终于落下,这一刻所有的人都如释重负。

严颜如此,处在强势地位的高宠其实也一样的心焦,严颜如果真的不降,那么高宠就只能下令陷城了,那样的结果将使得高宠军以后的军事行动变得异常困难,现在,严颜归降的好消息既让高宠得到了一员虎将,也使得进攻蜀中的计划成功的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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