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许多年再重回故地,鬼境似乎并没有多大改变。
不夜城依旧繁盛,宽阔的街道上酒楼商铺林立,不管白天黑夜,永远都喧嚷热闹。

只不过以前的喧嚣透着喜乐,现在则处处透着疯狂。

有些鬼众醒了醉醉了醒,甚至能在城中连续喝上几年的酒。

城中最热闹的斗场,现在被挤的水泄不通,凶煞之气冲天而起,如一大片乌云般驱之不散。

斗场分割成数十个小方阵,每个阵前都挂着一串木牌,牌上有时间、姓名和赌注。

好战好赌的鬼众始终聚集在此,日夜不休的赌,日夜不休的战。

不管是人是鬼,对未来没有了期盼,便会放纵自己,沉迷一时之乐。

南灵歌再次回来,发现不夜城中尽是醉鬼、赌徒和战斗疯子。

有些看见了赤淆,会拱手问好,不过大多鬼众是对两人视而不见的。

有些熟悉的面孔醉眼惺忪的看南灵歌一眼,像看个陌生人一样。

“你便这般放纵着他们?”

南灵歌眉头越皱越紧,感觉越来越差。

现在的不夜城,已经成了颓废、绝望之城。

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成为疯狂之城。

“我自顾不暇哪有时间管他们。”

赤淆是早已习惯了的,闻言只是漫不经心道:“既然你回来了,以后便由你来管束他们好了。”

“当初这位置是你自己要争的。我不曾拼命与你争夺,就是觉得你比我更有能力更有责任感。”

南灵歌缓步而行,慢声说道:“如今鬼境变成了烂摊子你却又想交回与我,看来我当真是有眼无珠识人不明。”

“胡说!”

赤淆抱着手臂挡在前方对她怒目而视,“这些年若不是因为找你,我怎会……”

怎会疏忽鬼境,又怎会魔气入心,静不下心来做任何事情?

赤淆没有明说,南灵歌却是懂得的。

两人面对面站在街中,赤淆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着,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时浓时淡的煞气,不管他怎么压制也没办法尽数压下。

街道很干净,两侧很喧闹,各种吵嚷声汇集在一起,扑天盖地而来,让人觉得十分烦躁。

南灵歌被吵的有些烦,便淡淡道:“回去再说罢。”

曾经的赤南歌喜欢热闹又不喜太闹,同时又讨厌憋闷,所以便住在归池旁边的水榭之中。

水榭之外薄雾弥漫,看外面很清楚,从外面看里面却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如今雾气已经散了,归池的水也减少了三分之一,以前整个水榭差不多都托在池上,现在池水已经退到了水榭边缘。

池水的水汽,也无法支撑水榭的屏障。

南灵歌看了,不免有些伤感,叹息一声走入水榭之中。

水榭不大,四面通透,简朴大气,地面上铺了大张的地毯,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南灵歌脱了鞋子踩着地毯走到一根柱子前,轻轻拍了拍,片刻后又拍了拍,再拍,又拍……

赤淆上前用力在柱上一拍,闷声道:“我将咒术改了,你走后我便住在这里。”

改她的咒术占了她的屋子,他也没有丝毫惭愧的样子。

一道黑光闪过,水榭四周突起薄雾,紧接着榭内便起了变化,床、几、桌、椅、柜……一一浮现。

南灵歌叹息一声在地毯上坐了下来,有些怀念的看着自己曾用过的东西。

若在以前,不管谁碰了她的东西她都要大怒的。

现在却只是叹息一声作罢。

因为她变了,也因为那个人是赤淆。

以前她常骂赤淆是头倔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那一种。

跟他若能讲得了道理,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

他就是个死脑筋,自己认定了的死,八百头牛也拉不回来。

赤淆一撩衣摆在她对面坐下,沉声问道:“现在跟我仔细说说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模样?”

从见了南灵歌开始,他便好似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喜悦和怒火。

喜他寻觅多年,她终于出现在他面前。

怒她宁死也要逃离自己,怒她一去不归渺无音讯生死不知,害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懊悔着,怨恨着自己,恨不得杀了自己。

怒她改了头换了面也换了性子,与他说话的语气像个久久未见关系普通的朋友。

怒她太过淡然,好似并不恨他,也从不曾挂念过他一般。

“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南灵歌撑着下巴透过薄雾望向前方,淡淡道:“这池应是无用了吧?”

赤淆怒道:“我问你话呢,说什么池不池?”

南灵歌道:“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死了又活了。”

赤淆愤然瞪着眼道:“快说。”

“这些年啊……”

南灵歌无奈摇头:“其实并未发生多少事。”

她逃出鬼境不久便被薄血所害,魂魄飞散,直到百年前才被风华忌一片片寻得,慢慢拼凑起来。

三年前,她才醒过来,成了一只浑浑噩噩的小鬼。

真正想起从前,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而已。

所以说,哪有什么过去,三言两语便可说尽。

听完她的话赤淆垂了眼,沉默了好半晌才郁郁而道:“你恨我对不对?根本就不想理我对不对?”

“恨?”

南灵歌微微思量了片刻,摇了摇头:“当初应该是恨的。”

恨不得把他脑袋凿开,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浆糊。

从小一起长大,她对他视若亲弟,结果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不但不支持她,还逼她成亲,怎能不恨。

可是经历过一场死生,再加上人间浑浑噩噩的几年消磨,让她不由也变了许多。

从前的狂傲不羁,暴躁好战,似乎也随着她的修为一般消失了。

与南枫白的相识,让她感受到了什么是呵护,什么是温暖。

与风华忌的一场纠缠,让她明白了什么叫放下与宽恕。

赤淆毕竟不是存心要害她,所以现在的她,倒真算不上恨他。

她正思量着因果,赤淆忽的单膝跪地,脊背挺的笔直,一脸似要就义般的表情,咬着牙道:“是我害的你差点魂飞魄散,是我对不起你,只要你不再恨我怨我,要杀要剐都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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