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若水的手越过赵明月身前抓着缰绳,明月裹在斗篷里的手也握住了傅若水的,为了相互取暖。如果知道大冬天骑摩托车的冰冻感觉就能体会坐在马上有多冷!
在前行的队伍之中,马背上的明月立起身子,念唱了一首童谣:

谁谓河广?芦苇苍苍。谁谓道长?马蹄当当。河广苍苍,父兄未还。马蹄道长,还乡还乡。

此时,人群之中出现了一位披着斗篷,拉着两个孩子的母亲。母子三人走在人群之中,步伐缓慢沉重。

两个孩子同样披着斗篷,左手边的那个矮一些,右手边的那个高一些。

矮一些的孩子噗通摔倒在了地面,母亲连忙松开了另外一孩子的手将小的孩子抱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雪询问:“仲儿,还好吗?”

这场景是明月制造的意境,由倪往用心魂术植入。

摔倒的孩子叫王仲,八岁。

他真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孩子,只是脸色不大好,被母亲这么问他点了点头:“娘,仲儿还好。”说完,一丝鼻血流了出来。

一旁的哥哥立刻掏出手帕,覆在他鼻子上:“仲儿,仰头……”

王仲把脸仰得高高的,看着哥哥笑着说:“哥哥,我又流鼻血了,呵呵。”

“没事,一下就好了。”哥哥回头对母亲说,“娘,前方有个客栈,我们进去歇一歇吧,前方太多人排队渡船了。”

这个孩子,叫王伯,今年十二岁。

母亲看着小儿子那虚弱的模样,点头:“那我们先吃些东西再走。”她摸了摸一双儿子的头说,“等过了银江,过了雪山,我们就不用再逃了。”

小儿子问:“那到时候我们就能见到父王了吗?”

母亲闻言浑身一颤,很想勾起一丝笑容,但是最后没笑出来,只是摸了摸孩子的手,幽幽叹了口气站起来。

她牵着王仲,王伯也牵着王仲朝着银川驿馆走去。

母亲给孩子点了两个热馒头,要了三碗热水,她便说去茅房离开了餐桌,走到门外看着茫茫冬天,忽而将脸埋在双手之间,痛哭出声……

抽泣着轻声说:“夫君,我一定会带着孩子安全离开楚国的,可是仲儿他……他身体很不好……”

几年的战乱,胡燕国已经溃不成军,胡燕王后带着两个孩子在异国他乡逃亡两年,一个月之前接到了信函,胡燕王战死沙场,胡燕人的余军被逐到银江以南的冰天雪地里。

他们打算在那修整,让王后带着两个孩子去跟他们会合,因为王伯是胡燕国的世子,是下一任的王,势必要将他带过去。

这些内容都是通过心魂结界操控得到的信息,有些冤魂不散是因为心中的执念不散,而心魂术能御鬼,在冤魂设定的结界之中,只要心魂术能用得恰当,就能解读到冤鬼执念……

当然,这术法需要与鬼的执念相通的意境,这就得靠阴阳师的敏锐程度。

明月是通过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做出的这个意境,但正好融入了王仲的执念之中,让时光放佛倒退了两百年,他们顺利进入当时王仲的记忆。

银川客栈之内,虽然母亲让两个孩子每人吃一个热馒头,但两个孩子很懂事,只是分了一个吃,另外一个留给母亲。

王伯掰开馒头,小的那份给自己,大的那份给弟弟王仲。

王仲说:“哥哥,我小,我吃小的就饱了,你吃大的。”

王伯:“你刚流了鼻血,多吃一点补回来。”

王仲:“我没关系……”

“仲儿乖,快吃吧。”

王仲看着哥哥,笑得有些腼腆然后点头:“哥哥,你对我真好。”

“你是我弟弟,我当然对你好。”

王仲笑了用力点头,低头吃馒头,过了一会儿他目光闪烁着问:“哥哥,为什么我说到底父王母亲会那么伤心……”

“我也不知道。”

“哥哥,我们能很快见到父王吗?”

“嗯,等过了银江,翻过了雪山就能见到。”

“那见了面,父王是不是就可以教我们骑马?我想我的小马驹了,现在也不知道它多大了,你说它还会认识我吗?”

王伯看着弟弟,笑着又点头:“嗯!”然后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东西,递给了弟弟,“昨晚给你刻的,但是没刻好……”

那只木头雕刻的小马驹很新,有一侧耳朵还坏了。

明月想起了陈家和那天跟她说的话。

……“我心里总觉得家睦可能在那里等,我怕他找不到我跟娘会害怕,所以回去看了。可等了好久,不见他上来,不敢跟娘说,怕她更伤心。”

……“我给家睦刻了一个小马驹,可刻到一半刀断了,马的一只耳朵给刻坏了,家睦收到也不知道会不会嫌弃。”

此时王仲手上拿的正好就是陈家和给陈家睦雕刻的小马驹。

王仲的执念,在一对又一对路径这里的兄弟身上重复着。

他把自己的经历通过结界施加在了别对兄弟的身上:母亲带着一对儿子,生死关头母亲只能救一个孩子,母亲会救谁?

所以那天陈家睦问自己的母亲:“娘,要是坏人来了,你只能救一个孩子,你是救我还是救哥哥?”

那天陈家睦在悬崖上大声呼喊:“娘……我乖,你就选我一次吧……我会乖的……”

这其实都是王仲的心声,他期待着母亲能够选他一次……

两百年前的辛桑人极为富足也极为残暴,连皇室都要对他们礼让三分。这样的辛桑人掌管了银江渡头,想要渡江的人必须要交上一大笔费用。

胡燕王后带着两个儿子到了渡口,她的钱不够,辛桑人故意刁难,说要上船可以,但必须留下一个孩子。

母亲忍痛割爱将身体虚弱的小儿子王仲留了下来。

王仲被母亲与哥哥“抛弃”,随后被辛桑人用马车拖着在雪地上奔跑,他疼得直喊哥哥救我,娘救我。可最后他被活活拖死,又被随手丢弃到悬崖之下。

当然,这次他“没死”,被明月救下了。

然后又是一场恶战,这个两百年不断重复的怨恨,积满愤怒与怨恨的恶灵自然法力高强,不然也不能将冥界巨婴都召唤上来随意摆弄。

不过今日大家都是有备而来,虽然花了一些时间但还是将他擒住了。

明月说道:“王仲,你想知道为什么你哥哥没能回来救你吗?”

王仲眼神灰暗,无所谓说道:“我不想知道,娘只喜欢哥哥,哥哥说会保护我也是在骗我,他们都是骗子,所有的母亲跟哥哥都是骗子……”

“可是王仲,你的哥哥,他找了你两百年,他很想你。”

“他想我……”王仲凄厉笑起来。

明月问:“那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小马驹?陈家和的小马驹跟你哥哥给你做的一样吗?”

王仲一惊,看向手上的小马驹,忽而恼怒地随手丢在地上,还不断地拿脚去践踏,身上的怨气缭绕。

明月说:“你觉得陈家和很好吧?你做陈家睦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是见到了你的哥哥王仲?”

“喝!!!!”王仲忽然向明月呲牙咧嘴。“你们以为你们能抓我吗?这个结界会不断地再生,我不会魂飞魄散,你们奈何不了我。”

她知道,这个结界是怨恨的执念结界,现在的王仲就是一个怨气,算不上是他本来的魂魄。明月开口念:

“何人呼唤?山岭荡荡。何人垂泪?江海汪洋。山海茫茫,遍寻不见。仲儿仲儿,归家归家。这是你们胡燕的小调对吗?原本词不是这样的,但是你哥哥给你填写了这个。”

王仲身上紫气缭绕,他瞪着赵明月大声说道:“你见过王仲?他在哪儿,我要杀了他!”此时他的声音是稚嫩童音混杂成年男人粗犷的声音

赵明月沉声回答了一句:“他死了。”

“……死了?”王仲小脑袋动了动,晃了晃,忽而清脆地咯咯笑了起来,“原来他们丢下我之后也是不得好死的吧?真好,咯咯咯,真好真好。”

“不,王仲是在知道你被留下来后,自杀的。”

“……噢,自杀?”王仲看着明月半晌,幽暗的眼睛格外空洞,想笑,可是嘴角抽动几下,笑不出来干脆厉声再问,“你是他们派来骗我的吗?”

“王仲很挂念你。”

“我不信……”

“那你敢跟我去见他吗?或许还是想杀他?不管怎么想前提你都得先见到他,你敢跟我去见他吗?”

王仲想了想,哼了一声:“为什么不敢?我还怕他不成?”

孩子就算成了厉鬼,但心思还是带着孩子气,执念根深蒂固,即便他嘴满不在乎,但心中最想的不过就是要一个答案,不过就是想要被安抚。

人的执念有时不过就是一句简单的话,但却成为一些人生死都解不开的结。

赵明月将王仲带出银川来到无月岛。

倪往将心魂术继续铺陈……

王伯在船上得知母亲将弟弟留下的事实后跑下了船,十二岁的少年在风雪之中奔跑,口中一遍一遍呐喊:“仲儿!仲儿!”

“王仲!”

“仲儿……”

哥哥在地上捡到了他送给弟弟的小马驹,他疯了似得沿着回银川的路奔跑,捡到了弟弟掉落在雪地里的一只鞋,鞋子上有凝结的血迹。

最后一只鞋子在悬崖边,悬崖上还残留着鲜血。

悬崖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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