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书刚下,凉州又以六百里加急又传来警讯,“漠北大旱,北匈奴自伊吾绿洲越莫贺延碛八百里沙海,不断寇掠边地,河西动荡,陇右震动,烽烟四起,沿边州郡昼闭城门……”
“啪!”

汉明帝将朱笔掷于案上,他伫立于黄色边塞帛图前,久久不语。

几天前,时为郎官的耿秉首次上疏,力主择机讨伐北匈奴。明帝命举行大朝会展开廷议,于是主战和主和两派当着皇帝面各呈理由,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就在却非殿皇帝面前即争执不下。当时连续数日廷议未决,汉明帝虽然始终没有表态,却突然拜耿秉为谒者仆射,使其成为皇帝的近侍。

此刻,内忧外患频仍,内部天灾压力虽然巨大,然君民协力,定可对付时艰。可对外用兵,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天灾未息,内忧未净,他牢记父皇“恤民力,慎用兵”的遗训,一时思前想后,久久难下决断。

本朝已经数十年没有对外用兵,他必须慎之又慎。汉明帝经过数日思索,权衡利弊,此时他已经想明白了。他重新阅了一遍奏章,紧咬牙关,决意咽下这枚苦果。他铁青着脸,冷冷地、既象自言自语,又似对众臣,嘴里说出冰冷冷的八个字:“暂时隐忍,待时而发!”

一边说着,他一边重新走到绢图前,背手仔细思索一番后,忽然又从绢图前转过身来,目光如炬,脸色冰寒,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众卿谨记,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匈奴豺狼本性,是吾大汉天敌。纵容匈奴逞凶河西,漠北各国将群起效之,大汉将再我宁日。今朕与众卿相约:国家需要休养生息,不能两面开战。吾隐忍十年,强自咽下苦果又如何?待河水清、内忧稍缓,朕必将挥王师扫荡漠北,永解北胡之忧!”

说完此话,汉明帝慢慢抽出墙上的御剑,挥剑掠过,只见寒光一闪,“飕”地一声,一支斗粗的红烛应声而断,“扑嗵”一声滚落于席上!

“陛下……”

大臣们见状,全部都扶案而跽(注:即挺直上身两膝着地跪坐),神情为之一凛,每一个人都汗毛倒竖!

汉明帝从全局出发,否决了耿秉的提议,但也通过剑劈红烛,立下了誓言!

别忘了,这可是一代雄才伟略的大汉君主的誓言。两位老宰辅,尚书令孙堪,众尚书、仆射、郎官们闻之,无不心惊肉跳。他们此时才明白,数日的廷议激辩,皇帝让众大臣畅所欲言,其实他心中早有答案:

那就是,朝廷对北用兵已经不是用不用的问题,这根本已经不需要争论。现在的核心是,何时用兵、谁来掌兵、怎么用兵等战略问题!

就在这时,二千石曹尚书侍郎周乙匆匆进入御书房,呈上了班超的奏章:“皇上,故徐县令班彪之子班超,长跪朱雀门前,为其兄班固击鼓鸣冤!”

“哼,私撰国史,何冤之有?他愿跪就让其跪着吧!”

汉明帝走到御案后坐下开始批阅奏章,他头都未抬,很不屑地说道。你也不想想现在这是什么时候,与河水大患、东西大旱和匈奴寇边这些对帝国命运生死攸关的大事相比,这是那里对那里的事儿?

“啪!”

汉明帝随手将班超的奏章扔到御案一侧,便又开始商议治理西南夷人和烧当羌骚乱事宜。

夜渐渐深了,终于办完一系列最紧急的事,皇帝命明日再议。等两位老宰辅和尚书台官员们都退下后,汉明帝健步走到殿外,他站立在榭台之上,听着榭台下流水潺潺中不绝的蛙鸣,伸了一个懒腰,便走下台阶,顺着连廊,向长秋官走去。

南宫各殿均有廊道相连,雕梁画栋,曲折回旋,尤如迷宫一般。权倌慌慌张张地给皇帝披上外衣,又战战兢兢地禀报,“皇上,是否启驾后宫?”汉明帝挥挥手,权倌再不敢多言,提着角笼宫灯在前面默默引路。

两汉时代,宫中规矩与后世完全不同。前汉时除皇后外,妾皆称夫人,分成八品。汉武帝时,又增加四等,后宫佳丽无数。

但东汉开国之初,光武大帝刘秀大量裁减后宫,皇后之外,只剩贵人、美人、宫人、采女四等级,且人数不定。皇上夜晚驾临哪个宫,就由哪个妃子、贵人或美人侍寝。

选秀也极其严格,每年八月,会遣中大夫、掖庭丞及相工,到雒阳乡间各位功臣府上访选秀女,择优者进宫。但选秀标准极高,要“明慎聘纳,详求淑哲”,宁缺勿滥。即对入选宫中的女孩,不仅要长相好,还要贤惠聪明。

东汉初年三帝,政治清明,后宫贤淑,外戚无专权。尤其是汉明帝时期,“聿遵先旨,宫教颇修,登建嫔后,必先令德,内无出阃之言,权无私溺之授,可谓矫其敝矣。”

汉明帝与其父皇刘秀一样,都是夫妻恩爱的典范。此时天下多事,内有天灾,外有边讯,皇帝更没有心思用在娇娇滴滴的美人身上了。他心事重重地来到长秋宫,皇后仍未睡,与宫女夕照一起,两人一人捧着一本书简在灯下慵懒地读着。马后一向节俭,舍不得用烛,夜读时只点枝形灯。

“皇后,皇上驾到!”忽然外面宫女的通报,惊动了两个苦读人。

汉明帝已至门前,忽见殿内堂上皇后与夕照一人捧着一卷书简,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便为眼前景象迷住了。宫女的通报声让他醒过神来,不禁脱口而出,“好一幅汉宫夜读图……”

“妾恭迎皇上!”皇后和夕照赶紧起身行礼。汉明帝却将手伸到嘴上,示意她们不要大声,以免吵醒小太子。

“皇上,‘夜读图’太直白了些……”夕照轻声嗔道。

“唔,汝以为不雅?那应该是……”汉明帝刮了下她的小鼻子戏问道,马后则抿嘴轻笑。

“奴婢以为,应为‘汉宫春睡图’,意境似应更好些!”夕照看了一眼马后,读懂了皇后眼中之意,便故意慵懒地抻了抻懒腰,露出一付倾城倾国之态后,才认真地说道。

“夕照所言,有点道理!”

汉明帝没有接夕照发出的信号,而是轻声兴奋地脱口诵道,“春浓夜未央,殿外蛙鸣急;汉宫已酣睡,长秋灯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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