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后的夕阳犹如蒙上了薄纱,模糊的轮廓让人找不着它的边缘,慢慢地融进北丘的群峰里。盾牌一般的尖石竖立在仅容两人站立的平台边,仅存的阳光洒落到此,然而阴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它们吞噬着。
轰隆隆,组成山体的石块缓缓翻卷,一人高的甬长通道洞开,沉重的脚步声在里面荡响。

“将军,有城中通往草原的甬道被人开启了!”将军的亲兵从小楼外跑进来喊道,安排中,现在不应该有任何的甬道被开启才正常。

“没有关系,我都已经看见了。”将军转过身,脸上隐约长有了皱纹,但眼神还是清亮的,左手轻轻敲打到鼻梁侧那一块平滑的玻璃晶片,“有人把值守用的哨岗当作观景台罢,刚才的对话让他心情复杂吗?”

……

将军走在木楼梯上,看着站在圆桌前赤脚的年轻人,挽起的裤脚下的泥泞还没有洗去,军配的长靴拎在手里,“四方果然没过来吗。”

把腰上的战刀立在桌脚旁,将军指了下椅子,“坐下吧。”

门外传来脚步挪动的声音,亲卫兵的臂膀出现在门的一侧,大概是无言的警告。

将军无奈小小,而纪风尘其实也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听说你最近频繁闹事,跟上月初来报到的新兵,如果是以前结下梁子的话,我可以让人把你们编进到不同的百夫长下,只要你说就行。”将军像是在跟朋友聊天,全然没对那种部下该有的严厉口吻。

“不需要。”

“怎么?觉得不好意……”

“将军是要说什么吗,不是在月底的日子里传召,还叫上了其他士兵的话,现在没必要再装作跟我闲聊了。”纪风尘说。

将军顾泉应该感到欣慰,因为手下里有聪明的士兵,只要不是面前挺拔站立的年轻人。

所以将军没有展露任何的笑容,将刚刚的温和全部都收拾起来,长眉如锋,隔着两米宽的圆桌审视着纪风尘。双手十指相交,食指在手背上无声地敲击,“今晚有任务要交给你和我那个任性的儿子。”

“今天你们两人当值的事情我已经命人告诉直属的都统,会由其他编制里的人补上。任务在午夜时分开始,你俩提前在底层通向草原方向的甬道处等候,时间到了就会有人跟你们汇合,手上拿有我盖上印章的通城文书。给他们打开甬道后,由你跟随身边当护卫就足够了,让四方留守在甬道出口。”

“为什么让我做护卫?”纪风尘不明白这种事怎么能交到自己这身份的人上。

顾泉似乎预料到这个问题,笑了笑,“因为四方是我孩子,他有多大的能耐没其他人比我清楚。还有我不能信任你,就把今晚的任务当作是对你的试探吧,到底你是真正从魏国逃走出来的还是受人派遣的探子,只要过了今晚,过了今晚或许就知道个大概了。”

说完这番话,这个守护了脚下老城将近三十年的男人弯下了背,眉梢下眼角的皱纹似乎更加清晰。终有一天,男人血管里沸腾的血液也会冷下来,又或者埋死在山城的泥石下。

“可以走了,把任务内容告诉顾四方,还有让他多吃饭,今天晚上会很长的。”将军摆手道。

……

谁会叫自己多吃点东西,纪风尘心里触动,就算他看不清将军当时的表情。

蓝褐色的燕隼从漆黑的甬道里飞出,在纪风尘头顶上盘旋,用它那只玻璃眼珠观察一圈后返回城内。不管不顾的纪风尘在半米高的尖石后坐下,甬长的通道将城内的光亮全部吞噬,没有溢出分毫,月牙高挂在天际,仅存的霞光也足以把它反射的光芒掩盖过去。

解开草绳系成的绳结,抓起晚餐的饭团放进嘴里,耳边清晰响起草原昆虫的鸣响,霞云随风飘向纪风尘出生的国度。只是那里不再是收容过自己的国家了,因为他在那里的家很久以前已经被焚毁了。一如嘴里咀嚼的饭团,就算咀嚼的时间再长,现在的自己也尝不到任何味道,只是用来填饱肚子的餐食。

被焚烧的旧地会建起其他楼阁吧。

两年前的纪风尘走进凿空高山建成的堡垒里,被守城的将军逮到送往牢房,又从蹲坐牢房到加入守城的军队。两年的时间里纪风尘习惯了城里城外的生活,渐渐不去想过去的事情,也忘了路过山城的原因。偶尔在月底到将军的小楼里,听着将军聊起祁国的人和事,然后在哨岗处静静地呆着,过着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平静日子。

前一秒纪风尘甚至觉得可以就这样在温和的城里渡过一辈子,现在,听过顾泉的话,原来这座山城还没有心里所想的温和。

皎洁的月光,泛白的刀刃,染红的窗棂……那天夜里的记忆渐渐在脑海深处浮了起来,没有消失过。

纪风尘偏过头,透过尖石上的缝隙,似乎能看见草原另一边的高墙上有灯火依稀在跳动。记忆里关于那个国家的还有多少是正确的,魏国王都里还剩下几个皇子,协助杀死自己家人的兄长在哪里流连。

唧哒——

蹑手蹑脚的声响阻断了纪风尘的思绪,一只巴掌大小的耗子沿着山体爬上岗哨的平台,朝着洞开的甬道奔走而去。纪风尘嘴上喃喃,耗子脚下支撑的泥土猛然下陷,不等它掉落,碗状的泥石边缘像捕蝇草的叶瓣紧紧咬合,留下一指高的泥土疙瘩。

纪风尘抽出靴子鞋筒里的短刀,靠近那凸起的土疙瘩,刀刃在朦胧的月下泛着寒芒,被囚困的耗子仿佛知道土包外面发生的举动,挣扎的动作更加强烈以至于能够清楚听到他的动静。

银灰的刀刃没入疙瘩内,也穿透了耗子的身躯,鲜红的血从细小的裂隙喷涌,很难想象到一只巴掌大的耗子流出的血量竟然跟人的别无二样。

“别啊。”带着血的泥土翻卷,沉进看不见的深处,纪风尘盘腿倚着尖石,拿出怀里的水袋,灌了一口清水,没有来由的说了这么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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