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里阴云散开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了。天边露出一大片青灰色,比以往都要明朗许多。
莲心走过去推开窗子,林下疏风斜入,吹动了床幔。半空中细碎的花瓣也飘了几片进来,落在案台上。樊禅让雨安扶着坐起身,望见窗外明媚的景色,眼底也多了些暖意。

“那孩子就是你信里提及的人?”一道声音在近处响起,是温润好听的男子音色。她这才转头,迎上那探询的目光。

淡光拂衣,墨发披散在浅黄色的衣衫上。男子长身玉立在她面前,眉目如画,处处透着股高雅贵气,此刻却声色柔和,好似慈爱宠溺。

这样一位美似谪仙的男人,便是她的父亲,云踪国的国主。樊禅轻叹了口气,心知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淡淡答道:“是她。”

……

另一处殿阁里,紫衣侍女们端着水盆走了出来,里头一大群人正围在内间床前,脸上虽仍有担忧,却都是欣喜宽慰的神情,因为他们的月公主今个终于是醒了,一直悬着的那颗心也总算能落下。

女医官把完脉嘱咐了几句便躬身退了出去,坐在床沿上的重烟雪接过侍女递来的湿巾,面无表情地给刚醒不久的人擦脸。

“我什么时候才能下床走动啊……”被众人热切注视着的勾月嘀咕了声,手里绞着被子。

“想下床就给我安分些。”重烟雪冷睨过来一眼,勾月没敢回嘴。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眼下也只能乖乖坐着给擦脸。她打心里害怕这个喜怒无常的姐姐,尤其是对方阴着脸没好气的时候。

可刚才听大哥描述了一遍后来发生的事情,是重烟雪带着莲心和那些妖王及时赶来,紧接着又有高人相助合力化去了那劫象,她和樊禅才能平安无事的。

所以重烟雪其实挺关心她的吧……但想想还真觉得有些别扭。毕竟之前对方在自己心里一直都是个恶毒女人来着。

“诶,药来啦。”擦完脸,重焰就亲自端来了一碗汤药。晋姨轻轻接过,仔细吹了吹才递到勾月面前:“喏小祖宗,先把药给喝了吧。”

苦涩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勾月身子往后挪了挪,难掩嫌弃地看了眼那黑乎乎的汤水,“都已经好全了就不用喝什么药了,我现在想去见樊禅。”

“你那位仙姑美人现在好着呢,不放心的话哥哥我替你去看看。”重焰见状出声。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人应了他:“哎现在最好别去啊,那儿气氛可不好呢。”

尹泊燕笑吟吟走进门,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樊禅也是刚醒不久,还没能下床呢,不过有莲心和雨安她们在那里陪着照料。你就先安心喝药休息一下,待会儿再去也不迟。”

“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会气氛不好?”勾月听完脸色都变了:“樊禅她伤得很重吗?”

之前在铜鼎里头的记忆还保留着,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像变了个人似地,对樊禅说了那样绝情的话,还出手伤了她。现在只要一想起对方当时嘴角带血的脆弱模样,心里头就好像有一万只虫子在啃咬,都难受死了。

“不行,我要去看她!”她越想越怕,心急之下就要掀开被子下去,却被一旁的晋姨按住,尹泊燕也赶忙走来跟前安抚:“别急啊。都叫你不用担心了,樊禅虽然伤得很重,但不是有白烛和那位高人在嘛,他们不仅护住了她的元神,还帮她修复了仙基,现在伤势都基本痊愈了。”

“是啊是啊。”重焰忍不住插话:“那人道法修为恐怕不在咱父王之下呢。”

回忆起当时如神邸一般降临的人物,他心生向往,咂着嘴叹道:“真是天降奇兵啊。”就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能去切磋一下。

“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啊,为什么会来帮忙?”勾月听得出神。白烛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但随行来的那位就不知是何方神圣了,偏偏自家大哥还故作神秘不肯透露。

果然重焰又不回答了,嘴边擒着些笑意,挤眉弄眼地打起了哑谜。

她一阵纳闷,可怜巴巴地看向晋姨,倒是尹泊燕忍不住了,笑道:“告诉你可以,但你要有些心理准备啊。那貌美如花的男人就是樊禅她爹,小月月你的未来公公啊~”

“啊?!”勾月心头咯噔一下。不会吧……以前还没听樊禅说起过自己家里的事情呢,如今立马就要见长辈了吗?她求证似的看向晋姨她们,得到一个笃定的眼神。

重焰也严肃地点了点头,心里却琢磨着樊禅她爹是不是跟自家老爹早就认识了,否则两人见面时也不会是那般神情。

勾月这下慌了,手足无措地叫道:“啊那、那怎么办,我等一下要怎么去见她们?樊禅她爹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不喜欢我啊?”

“放心吧放心吧,他会喜欢你的,不然就不会拿他们云踪的那颗神珠来救你的命了。”晋姨倾身过来握住她的手,重焰见宝贝妹妹如此惶然,也连忙哄劝道,“月儿不要着急啊,快躺下来好好休息。”

一旁的重烟雪却微微蹙眉:“云踪皇族,没想到你那位樊禅这么大来头。”

顿了顿,又轻声道,“而且,她竟还是神刀白烛订了终身契约的主人。之前我们都没能察觉半分。”

“你也认出了那是白烛?”勾月有些惊奇。白烛虽然是神器,但几千年前就失踪了,她们这些后辈们可都不曾见过的。

“魔界里,可能就你不知道它了。”重烟雪轻飘飘地瞥来一眼。重焰也补充说:“月儿,咱们金宝阁里也供奉着白烛神刀的画像的,以前你还陪父王上过香呢。”

“……”怪不得当初第一眼见到那把刀时就觉得很眼熟呢!

“我居然还给那家伙磕过头……”勾月顿觉羞愤不已,嘟嚷着躺下来,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嚷嚷:“不行了现在好想去见大狗……干嘛要把我们分开啊,应该放一张床上的!”

“女儿家要矜持些!”晋姨忍不住刮眼刀:“拖了半天你药还没喝。”

“我和她都是女人,要这么矜持做什么……”

“哼,要是真把你俩放一张床上,你爹还不得吐血,他现在也是折损了修为没恢复过来的。”晋姨把碗里的药汤浓缩成一颗丹丸,“好了这下不苦了,快些吃。”

勾月心存愧疚,乖乖接过来吞下,而后就坐正了些,低眉顺眼地说道:“我知道这次事情都辛苦了你们,让你们担心受累了。”

“明白就好,算你还有点良心。”

“那……那父王他现在还为难樊禅吗?”

“樊禅对你的情意,我们也是看在眼里的。但你爹那个死爱面子的倔脾气你也不是不了解,要他改口还需要些时间。”

“但尊主心里也是有改观了吧。”尹泊燕道:“而且你挨过雷劫炼化了魔元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现在各大妖王和一些收到消息的魔族首领都聚集在魔殿里,看样子是要联合劝谏,你爹再想把你嫁给那摩飒也难了。”

说完她又坏心眼地加了一句:“狼狐两族与我们鸦山素有交情,此次是来帮一帮忙的,但其他的就各怀心思了,估计都想着你这块肥肉能落到自家儿孙嘴里呢额呵呵,你家樊禅的对手又得增加不少。”

“说什么对手,那些人争得过我家大狗么。”勾月扬起笑脸,心里头更是迫不及待了:“呐,现在药也吃完了,该让我去见见她了吧?”

“好好,不拦你了,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晋姨笑嗔。得了她这句话,床上的人立即兴冲冲地蹦起身,穿好鞋子就跑下了床。她无奈跟上去给披好外袍:“走慢点。”

“知道啦~”

“诶我也去。”尹泊燕想着去见莲心,便一起出了门。重焰见状也坐不住了,连忙追着她们的身影:“喂,你们跑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呀。”

他们几个一走,殿房里就安静了下来。几个侍女收拾完东西也都退下了,只剩下床边两人。

气氛有些微妙。

重烟雪端坐在床沿上,此刻神情里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柔媚,眼波一丝丝漾开。她素手轻怕旁侧,对站在面前的人道:“过来坐这里,该你了。”

晋姨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重烟雪直接伸手把她拉到身旁坐下,然后握住她的手腕,撩起大红衣袖。

花香绕鼻,目光所及那纤白的手臂上却横斜着几道焦糊的灼伤,不出所料。那是赤雷砸下时无暇应对被烧伤的。重烟雪眸色即刻幽沉了几分,透出冷冽之意。

晋姨有些心虚,想要收回手却挣脱不开。于是故作轻松道:“小伤而已,也没来得及去处理,待会儿我就找医官给看看。”

“被赤雷灼裂皮肉也只是小伤而已么!你那身修为如今就剩下几成了,嗯?!”重烟雪凤目一瞪,胸口气得起伏。半晌,却是垂眸咬了咬唇,不发一言了。一手轻拖住对方掌心,另一手缓缓推出灵息,开始修复那些伤处。

晋姨被那爱惜得如待珍宝的模样弄得一阵异样,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想拒绝吧又怕惹来眼刀。气势顿失之下,就有些挫败感了。明明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可如今在对方面前,自己都不像个长辈。

唉,女儿家越是长大,心思就越难懂,而且还会给人摆脸色了……

心头莫名发涩,又泛起了一丝丝奇怪的暖意。她轻叹了口气,安静中忽听对方低低道:“为了那丫头,你当真连命都不要了。”

听不出是什么语气,面前人低着头,云发半遮下那好看的眉眼也是平淡无波,没有什么情绪。

她暗自寻思着用意,正想开口接话,重烟雪已经抬首看了过来,目光相接时眼底有不知名的情绪浮动:“若换做是我遇到了危险,你也会如此紧张担忧,为了我而奋不顾身么?”

这一问落入耳中,异样的感觉再次漫上心间。晋姨蓦地失了神,下意识地就回答:“当然。”

面前女子注视她良久,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眸光流转,嘴角边勾起的弧度也魅惑人心。轻声道:“晋纭我问你,我跟我的母亲是否相像?”

她愣了愣,“嗯……约有五分相像。”

重烟雪嘴角边的弧度加深,欺身至跟前,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缠在一起。缓缓道:“如此,你便将那份埋藏的喜欢,挪一半来我这里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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