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时候,天边积起了厚重的雷云。空气滞涩不动,变得格外潮湿闷热。院子里一丝风也没有,安安静静地,却是在暗自酝酿着潮涌。风雨欲来。
房间里,木大小姐又抱着金色大狗黏糊了好一阵,直到对方目露凶光了才终于肯放开它,笑眯眯地披上外袍,去书房里查看账本。

随着门轻轻关合起,樊禅才松了口气,趴卧在棉毯上陷入思绪。这时,整整一个下午都不曾理睬她的某只小白猫不声不响地靠了过来,闷闷地将身子埋进她的颈窝里。明显的不开心。

因着这个动作,她心头莫名一软,也任由着对方这样没有去阻止。不同于木欣柔,勾月的靠近她好像并不排斥,就如同自己的身体已经习惯了这般的亲昵,显得十分自然。于是她也不自觉地低下头,轻轻地蹭了下那团小身子。

“你在生我的气?”她想到今日勾月的表现,便开口问。

勾月却将头靠在她颈间不出声,过了很久才低低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樊禅垂眸看向那团白色里露出的一只毛绒耳朵,眼波深处泛起一圈细细的涟漪。似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徜徉在安静的空气里,酝酿得越发微妙。

窗外树枝忽然摇动了起来。风声呜呜,一丝凉意透进窗隙。

“起风了,快下雨了。”樊禅轻声道。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不平静。

那片树林后边的荒院里,风卷起落叶漫天飞舞,拍打在了一处窗子上。里头烛火熄灭了,屋子漆黑一片。黑暗中,除了外头风声和枝丛摇曳的沙沙响动,似乎还听见了些奇怪的声音。仔细听,像是一种沙哑阴怨的低吼,也好似人被掐住喉咙时发出的呜咽怪叫。

角落里,那口大缸又震动了一下。

忽然,有火折子在暗夜中亮起,照亮了一张苍白的脸,却也很快灭了,只剩一小个烟草烧成的红点,微光忽明忽灭。

老人又长长地吸了几口,吐出一团烟雾。白色的烟雾在满是霉腥味的空气里飘散开,变淡,消失。他兀自在黑暗中静立了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抖了抖烟灰,将老旧的烟杆搁放在桌子上,和衣躺进床里。

他侧卧着,面向里头,但没有阖眼入睡。外头传来阵阵风声,这会儿的风势越发强劲了,呼呼狂啸,像往年七八月里刮的大暴风。

记得有一年阿寿还小,他们还在老家没去城里,也是刮了这么大的风,然后就下了几天的大暴雨。院子里的枇杷树倒了,屋瓦也吹飞了不少,柴房里那些木柴都打湿了。晚上父子俩啃着隔夜的窝窝头时,阿寿就对他说,将来长大了要盖一座结实的大房子给他住,就再也不怕这暴风雨了。

再也不怕了……

门窗被风晃动得吱呀作响。

屋子里也跟着有细微的的摩擦声响起,像什么在缓慢移动,断断续续。

随后,噗通一声。木制的水缸盖子落地弹起,又滚了一圈,倒在一旁。床上一直怔怔睁着眼陷入回忆里的人终于轻叹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面容变得安详。

然后就听见有东西从水缸里爬了出来,窸窸窣窣,一步步朝着这边靠近。过了会儿攀住床沿,抓住被子,缓缓地爬了上来,来到了他背后。

当锋利的牙齿撕裂肩膀的时候,老人却笑了,笑出了眼泪。他颤抖着,低声地说道:“饿了吧。”

“饿久了吧,那就吃吧,吃吧……孩子。”他低低开口,好似在哼着很久很久以前,哄自己儿子入睡的那首小曲……

这就是命吧。如果没有那次失火,如果木府没请那个道士来看风水,他的儿子就不会被看中,被那道士偷偷抓去做成了蛊人……事情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好累啊,早就累极了。这沾满鲜血的双手,进了地府会被阎王砍去下油锅的吧……哈哈……

苍白的笑凝固在嘴角。

就这样结束了罢……

蓝白色的电光猝然劈下来,照亮天际,也照亮了满床的血迹。随即轰然一声,屋顶上传来雨点拍打的声响。滴答,滴答,紧接着便是倾盆而下。

暴雨中夹着雷电,噼啪嘈杂。

另一处院子里,在棉毯上休憩的大狗忽然睁开眼睛,神色一震。怀里小白猫抬起头看她:“怎么了?”

樊禅看向窗外,凝神感应了片刻,疑惑道:“为何那些阵法一下子都波动得厉害……结界也变弱了……”

“坏了!”她猛地起身,冲出门外。

“诶你等等啊!”勾月跟着跑出去。

木府书房里,烛光被吹得颤动。木欣柔见状停下了笔,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睛,朝着那头的丫鬟唤了声:“梨儿。”

不见对方回应,估计着又睡着了。她摇了摇头,提高了些音量:“梨儿。”

正抱着一本书册打盹的丫鬟猛地惊醒,这才发现外头都下雨了,疾风暴雨地,有水雾从窗户里飘了进来,将那近处的椅子也打湿了。“呀,我我这就去关好!”她不等主子再说话就急急忙忙跑去外头掩好窗户,然后再回来拉下栓。

木欣柔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丫头冒冒失失地模样,继续低头写字。

梨儿掩好了第二扇,准备进来拉窗栓的时候,却发现它又打开了。“咦,真是奇怪了。”她纳闷道。这书房的窗户是特制的,拉合力很大,所以力气小的要在里头把窗扇拉回来比较难,到外面关才方便,但合起来了就不会再轻易被刮开才对……

“难道是这扇窗坏了?”梨儿思忖着走出门,去到走廊下那窗户的外侧,靠近了想查看查看,却见檐下那盏灯突然灭了。眼前一暗。

“——啊!”

一声尖叫响起。里头的木欣柔听见叫声猛然一惊,急忙唤道:“梨儿?”

“梨儿?怎么了,你快回话呀。”唤了好几声仍不见回答,她心头一跳。怎么回事?遭贼了?这下意识到不对劲了,放下笔,顺带拿起了旁边的一个卷轴,小心翼翼地向着门那儿走去。

雨下得很大,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帘子,把这里封锁住。走廊外头的事物都看不清,檐下的灯只剩下模糊的一盏。

这会儿其他院的下人们可能睡下了,雨声还那么大,如果她真遇着了危险喊一声,不知府里人能不能听见……

还是第一次碰着这样的事情发生,木欣柔不禁有些害怕了。她握着卷轴,一步步走近门口,目光紧紧盯着外面。随着步子移动,很快就看见一双脚横了出来!

有个人躺在了门外,仔细辨认,是……梨儿!果真出事了!她急忙走上前,然而跨过门槛来到走廊里时,那一幕却叫她眼瞳骤缩。

只见梨儿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眼睛紧闭着,衣服沾满了血迹。而背对着她站在梨儿旁边的,是一个畸形的怪物一样的躯体。头发凌乱,腰背高高拱起,露出青黑色的凹凸不平的皮肤,猿猴一样的双手长长拖下来,身上挂着残破的衣物,像个人……至少曾经像个人。

而此时对方已经抬起了手,曲长是青色手指伸向梨儿的脖子。

天啊……为什么会这样……木欣柔喉咙一紧,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脑海里也霎时空白了。手中画轴啪地掉落到地上。

那怪物听见声音回头,翻白的眼珠子猛地看过来。那张脸已经皮肉腐烂快要分不清五官了,獠牙向上翻长着,嘴裂开成几瓣,模样狰狞可怕。身上血水还在往下滴,流到地上,潮湿的腥臭味叫人几欲作呕。

怪谈里描述的食人血肉的鬼怪,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

“吼!!”它突然发出一声恐怖的吼叫,就立即扭曲地歪着头,摇摇晃晃地,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冲了过来,青白的眼珠子却依旧死死盯着木欣柔。

木欣柔脸色煞白,惊叫着向后退了一步,却身子发软,因着惊慌害怕几欲晕厥过去。这一瞬,好似又回到了十二年前,她一个人颤抖地蜷缩在树下,眼睁睁看着那只狼森然张开血盆大口,动也动不了,那么无助。

眼看着那怪物已经快要跑到身前,这时,却有一道金色的身影扑过来,挡在了她与怪物之间。一声闷响过后,那怪物就弹了出去,跌进外头雨里。

“大金……”她恍然喃喃道。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见那金色大狗缓缓站起了身,变成了一个素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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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儿:我就这么领便当了么?

某泊:是的吧,正文里已经描述得很清楚了——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眼睛紧闭着,衣服沾满了血迹。是扑街了没错。

梨儿:纳尼……我还那么年轻,正值豆蔻年华,青春靓丽如酸甜的果实……你,你居然……好残忍呐嘤嘤嘤嘤嘤!

某怪物突然出现:(怒指)够了!你只是被吓晕了而已吧!

梨儿:啊妖怪啊!!!(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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