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在家中辗转反侧,林婷的样子在我脑海中来回辗转。
我不知道她今晚的愤怒来源于何处,九年前的夜晚是她给我答案。

我们不合适。

那句令我刻骨铭心的话如今也让我生出了一丝认同。

我们不合适,我们越来越陌生。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去上班,从早晨开始就恍恍惚惚的。

半个月了,老板还没从遥远的法兰西回来,厂里一片鸡飞狗跳。

我刚进门,又听见王响亮嘹亮的吼叫。

“四个二炸你!”

“王炸!”

“卧槽,怎么又王炸……”

王响亮的惨叫堪比防空警报,我推着车子打他身边儿经过,一声没吭。

“张一凡,玩忧郁呢?”

王响亮玲珑心肝,扫了我一眼,就看出我今天不对劲。

“滚。”

我没好气,一个字打发了他。

“别啊,昨儿晚上有约会吧,没春个宵?”

他贱兮兮的冲我笑,同事们跟着起哄。

“春你大爷的宵。”

我心里有气,给他个白眼儿。

“哟,重口味。”

王响亮不怕我。

我心里冒火,扔下车子,一把把他拽到墙根儿边儿上。

“是你把我手机号给林婷的?”

我瞪眼问他。

“是啊。”

他给我玩坦荡荡。

“是你说咱厂快不行了?”

“是啊。”

他接着承认。

“你他妈脑子进水了?”

我推他一下,爆了句粗口。

王响亮乐了。

“张一凡,都九年前的破事儿了,还这么在乎?以前没瞧出你这么爱要面子啊。”

“你管不着。”

怒火烧灼着我,我怒吼着。

王响亮拍拍我肩膀,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

“张一凡,男人面子不是这么要的,当年哥不比你风光,现在不还是这样了?”

他反问我一句,我一阵沉默。

我知道王响亮当年是见过大世面的,如今却黯然回乡做了一个小保安。

他很少提及当年的往事,今天却罕见的说了出来。

“风水轮流转,庄家大家当,一时走低没啥。林婷现在混的不错,金大豪是金鼎集团的公子爷,咱这厂子眼看不行了,你让林婷帮帮忙,又是一条好出路。”

我瞪眼看他,一个字儿说不出来。

金鼎集团是我这小地方的实力企业,涉足房地产、旅游、娱乐诸多行业,最近五年发家,风光一时无两。

王响亮走这步,是为我好,他想给我找条好出路。

他是大风大浪里大拼杀过的,眼巴前这点小事显然在他眼里算不上事儿。

或许这就是我和他的区别吧。

我只是一个小地方的大龄文艺屌丝,没有他大成大败的豪放。

在我眼里,男人有些面子,必须是要争一下的。

“不用。”

怒火在我心中熄灭,我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王响亮瞪眼看我一分钟,而后轻轻叹了口气。

“张一凡,有些事儿,你还真不如林婷,你配不上她。”

是啊,我配不上她,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我这个傻书生终究少了他们的识时务。

没有对错,这就是世界。

“或许吧。”

我勉强一笑,笑的有点惨。

王响亮锤我一拳。

我知道他的心思,他始终认为我本该有个好前程的。

可我知道,我的前程不在宝马香车。

“上午,你陪我出去一趟。”

他转开了话题,搂着我肩膀突然冲我说。

“什么事儿?”

我有点紧张,生怕他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下星期我们家老爷子过八十大寿,我大师兄说来,结果失踪了。”

大师兄失踪了?!

我一愣。

王响亮的大师兄我是知道的,王响亮的爷爷在解放前曾经是某封建会道门的一门大拿,风光一时无两,香火之下收了无数徒弟,大徒弟是最早收的,对老头最是忠心耿耿,姓也跟了王家姓,叫王洛水。解放后各种运动风起云涌,王老头名气太大,自然受了牵连,徒子徒孙们顺势而变,一时作鸟兽散,只有王洛水跟着老头不离不弃,颇有点子路之于孔仲尼的意思。

王洛水今年七十多岁,因王家老爷子的牵连,过的并不如意,一生未婚,半生潦倒,平日住在东北乡下哥哥家里。我和王洛水见过几次,一个傻呆呆的老头,老实的很。

王老爷子大寿,王洛水自然会来的。

“上个月王洛水就给老爷子打了电话,说过两天就过来,可这都整一个月了,楞是没见人影,王洛水说话一向靠谱,打他家电话是他哥哥接的,说早就买了火车票来了。老爷子不放心,让我去火车站找找,你也别在办公室蹲着了,跟我一块去溜溜腿儿。”

王响亮吩咐我的事儿我自然得答应。

厂长不在厂里,什么事儿都好说。

我骑着车子,带着王响亮直奔火车站,这年月世道乱,二十郎当岁的女大学生都见天儿失踪,我还真有点担心王洛水这傻老头。

王响亮一路上嘻嘻哈哈倒是不在意,说准没事儿,王洛水是有大能耐的人。

我实在瞧不出那傻老头有什么大能耐。

我们到了火车站,人山人海人挤人,找个大活人还真不比找根针轻松多少。我和王响亮先去找了警察,问他们最近见到过一叫王洛水的老头没,王响亮大致给警察描述了一下王洛水的模样,警察摇头乐了,说这样的老年痴呆症患者火车站每天都能收一打,让我们跟他去警务室看看。

我和王响亮去了警务室,一屋子老头老太太扎堆,我跟王响亮一通猛找也没瞧见。

王响亮闷闷不乐出了警务室。

“响亮,别急,咱再慢慢找找呗。”

我劝他。

“找个毛线,这人多的跟下饺子似的,上哪找去,带烟没,出去抽一根儿。”

王响亮也没了之前的乐观,郁闷的问我。

我晃晃手里的烟,跟他出了警务室。

我们跟大广场一角点了烟,脸对脸对着喷雾,王家人重情义,王洛水这些年对王家不离不弃,在王响亮心中是有分量的。

他嘴上不说,我心里瞧得明白。

我心里正转着算盘,盘算这事儿怎么办,要不要发个微博什么的来个寻人启事,就听耳朵边一阵哄堂大笑。

就在我俩不远处,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爆笑声就是在那边传过来的。

王响亮爱热闹,眼睛一瞪来了精神,拽着我往那边儿走。

“走,看看去。”

我们俩凑过去,王响亮喊了两声让让,没人搭理他,索性脱了上衣,露出后背上那幅哪吒条龙筋的纹身,人群瞬间让出一贵宾通道。

我往前一凑,也乐了。

人群里头围着一老头,老头穿的脏兮兮的,花白的山羊胡子也快成了墨团儿,头发油腻腻的黏糊在一块儿,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了。

老头跟前摆着一白瓷缸子,里头放着俩一毛的硬币,旁边立着一纸牌子,大黑字儿写在牌子上--“卖艺不卖身”。

老头儿也不嫌害臊,扯着嗓子在那儿唱着,我一听歌词儿,差点乐喷出来。

“你要是叫我来

谁还那不愿意来呀

哪个犊子才不愿意来

你们家的墙又高

四处搭炮台

小狗还贼拉厉害叫了十声酒没语呀

那么咳呀咳呀就怕你爹搁那洋炮嗨啊……”

正是二人转里的《情人迷》!

老头边唱边低眉臊眼的卖弄,围观的人们又是一阵爆笑,只是没一个扔钱的。

都拿老头当神经病看了。

王响亮看着老头,脸色瞬间变的铁青起来,上前一步,一脚踹飞了那块卖艺不卖身的纸牌子。

“王洛水,老爷子说一个月都找不着你,你他妈跟我上这儿来丢人了!”

王响亮暴怒大喝!

眼前的老头儿,正是王洛水。

王洛水一看王响亮,老头儿先哭了。

“小师弟,我不敢回去啊,我……我把咱老王家的宝贝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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