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声鸡鸣撕开了北平的薄雾,街道上稀稀落落地只有几个行人,路旁的店铺尚未开门,店小二打着哈欠正卸下门板准备开始做买卖。
薄雾中,数队衣甲鲜明的军士快速跑过,竟有四五千人。谢贵一身盔甲,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张昺虽是文官也骑马并肩同行,张信压在队伍最后。一行人飞快地穿过北平城,来到了燕王府。

谢贵挥挥手,军士迅速分为两队,小跑着左右包抄,包围了燕王府。清晨中的王府安安静静,显然都还没醒。

王府正门口的护卫亲兵听到动静,正伸头张望,谢贵已经策马来到了门前,高声喝道:“奉旨捉拿钦犯徐秀,抗旨者杀无赦!”

张昺也叫道:“燕王接旨!”见亲兵迟疑,张昺扬了扬手中金黄的圣旨:“没见过这是圣旨吗?”

亲兵吓坏了,慌慌张张地道:“小的这就去通报,二位大人稍等”,说着便奔了进去。

不一会儿,燕王亲自出来了,帽子歪斜露出蓬松的头发,一只手还在扣腰带,朝靴也有一只没穿好,显然自床上被叫起来的。出了府门见了二人有些茫然:“二位大人这是?”

张昺高举圣旨,喝道:“燕王接旨!”朱棣急忙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犯徐秀草菅人命残害百姓,着即刻捉拿进京交三司会审。燕王府任何人不得阻拦包庇,否则一并带京问罪。燕王私交蒙古阿鲁台部落,擅组蒙古朵颜卫队,着即刻进京面圣以释朕疑。钦此!”

朱棣惊呆了,半晌道:“臣尊旨!”

张昺见燕王惊慌失措,心有不忍,温言道:“王爷只是进京面圣,有什么事情见了陛下说清楚就好了。”

谢贵却道:“徐秀罪大恶极,龙颜大怒,王爷这就把她交出来吧。”

朱棣言语踌躇:“我这就进去安排。唉,这可怎么得了,怎么和王妃说呢。”

张昺劝道:“王妃深明大义,会明白王爷的苦心的”。

朱棣道:“二位大人稍等,我这就去,片刻即回”。

谢贵张昺对视一眼,张昺道:“我二人左右无事,陪王爷一起去吧!”

朱棣感激不尽:“那最好,务请相帮一起劝劝王妃。前次小王病中,多亏了二位大人开解王妃,她对二位大人推崇得很呢”。

谢贵张昺相视一笑,昂然跟着燕王进了王府。谢贵冲远处的张信做了个手势,张信点头示意明白。谢贵想了想,又挥了挥手,近前的一只百来人的队伍跟在了身后。燕王魂不守舍,也并不在意。

王府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树上早起的鸟鸣,但是后院却隐约传来哭泣声。燕王叹了口气:“下人嘴快,怕是已经传到王妃那里了。也好,让她们姐妹告别一场”。

三个人进了於穆堂,一百个士兵也一起拥进,侍立在谢贵张昺之后。

朱棣只做不见,拍了下手掌,出来两个内侍。一个瘦小黝黑,另一个老成持重,谢贵见不是马三宝,暗暗松了口气。

朱棣问道:“王妃起来了?”

侯显有些惊慌:“王爷!是要拿代王妃走吗?王妃和代王妃哭成一团呢!”

朱棣皱了皱眉:“哭也没用!早干什么了?”侧头吩咐道:“把我的东西准备下,本王也要一起进京”。

王景弘道:“王爷还是去看看王妃吧,王妃,王妃怕是不大好”。

朱棣有些气:“没看到我这陪二位大人吗?让她哭去!”

谢贵张昺又对望一眼,张昺道:“王爷去看看无妨,好了就随我二人一起走。徐秀尚请王爷带出来”。

朱棣有些歉意地道:“那小王进去下,就带她出来。”又吩咐道:“去把葛长史唤来,替本王在这里陪陪二位大人”。

不一会儿,葛诚匆匆赶到。朱棣道:“葛长史,你在这里陪二位大人”。

葛诚答应着,朱棣拱拱手,大步出了殿门。

朱棣刚出了殿门,忽然一声巨响,於穆堂的后门倒塌,一拥而进大批王府亲兵,刀光闪闪杀声震天。

谢贵大叫:“不好!中计了!”自椅中跳起,就要拔腰刀,左右风声呼呼,两道寒光扑面闪到。

侯显王景弘二人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把匕首,二人猱身而上前后夹击,瞬间将谢贵刺死在堂中。谢贵本是大将,擅长马上征战,这种近身搏击一身盔甲极为不便,在两大高手围攻下竟然没走两个回合便已毙命。侯显回身又一掌劈倒了张昺。

葛诚吓得抖成一团,站不起身。一百名军士都被制住,亮晃晃的刀架在了脖子上。

朱棣缓缓走进殿内,身后跟着道衍。

二人冷冷地看着葛诚,道衍笑道:“葛长史向朝廷通报之时,没有料到今天吧?”

葛诚反倒镇静下来:“乱臣贼子!不晓君臣大义!恨只恨中了你的奸计!”

朱棣不欲多费口舌,抬手示意,葛诚身后侯显一刀劈下,葛诚瞬时身首异处,鲜血溅了一地。

朱棣扫视了下百名军士:“你们是愿意跟着本王,还是愿意死?”

广威将军孤身赴任,滁州的守军并没有带至北平。这些军士,本来就是北平都指挥司的部队。燕王在北平近二十年,这些军士对燕王既感佩又敬畏,其中还有不少跟随朱棣出征过。一百人互相望望,齐声叫道:“愿追随王爷!”

这时朱高煦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父王!张将军带着王府外的军士已经集合完毕!”

朱棣一挥手,一行人大步出於穆堂,来到王府门前。刚才左右包抄的四千多军士,整整齐齐地列着队伍。

张信昂然挺立在队列之前,见了朱棣,立刻振臂高呼“燕王!“燕王!”左手招了招,刚才的一百士兵迅速归入队伍,随着大队举枪高呼“燕王!“燕王!”呼声震天,上下举落的枪上红缨在晨曦中份外鲜亮。一张张年青的面孔,崇拜地望着燕王。

朱棣虎目蕴泪,抬手止住了呼声,高声说道:“各位不负燕王,朱棣也定不负各位!”又是一阵阵欢呼声沸腾。

这时,马三宝奔了过来:“报王爷!九个城门张玉朱能已经下了八个了!都是没打就拿下了!现在只剩永定门了”。

北平的守军,大多是燕王旧部,这八个城门的将士,上到百夫长千夫长下到普通士卒,几乎都是张玉朱能带出来的。二人昨夜详细了解了各城门今日的人员分布,一早就分头行动,各自召降,果然一举成功。

除了九个城门中最大的永定门。守将彭二,是今年才从中军都督府来的一位百户,不买二人的帐,也不信燕王,口口声声效忠朝廷,登时和张玉朱能翻脸。

朱棣一跃上马:“走!去永定门!”

一行人匆匆赶至永定门,老远就听见嘶吼连连杀声震天,双方正在混战。张玉朱能围攻彭二占绝对优势,彭二满身是血眼见快不行了,但甚是硬气并不投降,反而连连催促军士:“上!上!”。

朱棣凝目细看,张玉朱能这一边固然都是自己王府里的亲兵,可城门那边的守军也都是熟悉的面孔,不少都随自己北征过。此时两边却打在一起,血肉横飞。

朱棣虎目含泪,大喝一声:“住手!”

双方军士听到这一声惊天暴喝,看到是燕王,不由得都停止了打斗,呆呆望着。彭二已经说不出话,瘫倒在地,张玉朱能见他眼见不行了也不管他,一起望向燕王。

朱棣巍然挺立马上,高声道:“本王乃太祖之子,多年镇守北疆,循法守份有功无过!如今却被朝廷奸臣谋害!本王本欲就死,然而心念幼主,不能任由幼主为奸邪欺压逼迫!”

朱棣顿了顿,扫视了一下,见所有军士都仰视着自己仔细聆听,接着高声说道:“太祖祖训有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诛之,以清君侧之恶’。本王誓与这些奸邪不共戴天!要率各位将士一起讨伐!护我幼主,以安社稷!这一番耿耿为我大明之心,天神共鉴!”

忽然,天地变色,狂风大作。城头的旗帜,军士头盔上的红缨,都在风中飘飘摇摇。城墙上的砖瓦泥石不断地被大风刮落下来,纷纷扬扬洒了众人一身。众将士急忙眯起眼睛,天地间已一片昏暗,目不能视。

狂风中,朱棣仰首望天,风云滚滚,隐隐竟有雷声。朱棣突然觉得怀里一片滚烫,探手入怀,却是琉璃塔闪闪发光。

朱棣心中一动,托塔在手,飞沙走石中的昏暗中唯有琉璃塔光芒闪耀。朱棣下了马,缓缓径直走过人群大步上了城楼。紫棠色大氅迎风飘扬,魁梧的身影在狂风中巍然矗立,犹如天神。

朱棣擎臂高举宝塔,一声怒吼:“奉天靖难!”

天空中风雷阵阵,乌云翻滚旋转正如一条巨龙,张牙舞爪,直欲扑面而下。朱棣一动不动,巨龙的血盆大口下琉璃塔七彩灼目,随着龙口的开阖反而更加耀眼。龙身盘旋,游走不定,不知何时乌云渐渐散开,风雷消失,一片寂静。

狂风渐渐止住,天空重又湛蓝。一朵祥云浮在燕王头顶,宝塔停止闪耀在阳光下宝色流转。燕王神态平静,巍然不动。

两边的军士目瞪口呆。不少人手上的兵器掉在地上,苍啷啷响声一片。

“天道不可违,佛陀佑燕兴!”道衍高呼着,带头跪拜在地。

呆立的军士们哗啦啦跟着拜伏在地,齐声高呼“佛陀佑燕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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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元年七月六日,燕王朱棣在北平誓师起兵,以清君侧诛奸臣为名,号称奉天靖难。靖是平息,扫除的意思;靖难就是平定祸难。

一场大明皇室叔侄之间的内战就此开始,史称“靖难之役”。

七月初六当日,通州守将陈才本是燕王旧部,主动归附燕军。

七月初八日,燕军东取蓟州,遵化和密云随之归附。

七月十一日,燕军袭取居庸关。

七月十五日,燕军在怀来大获全胜,自开平移师的宋忠被活捉,部将陈质退守大同,原燕王府被征调的王府精锐回归燕王军中。

七月十八日,永平府(今河北卢龙县)降燕军。

至此,短短十来天内,燕军从当日王府中的不足千人亲兵,迅速发展到三万军士,并扫平了北平一周,站稳了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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