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王氏几人,黄湘玉抱着阿牛匆匆来了。
看到形销骨立的白晓儿,她心疼地抱着她大哭。

“晓儿,如今你一人如何是好。你和婶儿一块儿过吧。往后婶儿把你当亲闺女,阿牛就是你的弟弟。”

白晓儿摇头。

“不用了婶儿,我一人挺好的。再说还有佳卉和紫苏陪着我。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送走哀哭不止的黄湘玉母子,白晓儿终是倦了。她抱膝坐在椅子上,一会儿便睡着了。

她蜷得像只小猫,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很多破碎的片段。

有小时候白秋生将她举高高,白老四秋日背她去山里玩。

窗台下,柳氏的脸映着夕阳,一针一线地给自己缝夏裳,眸色温柔。

榆树旁,小小的白蕊儿抱着更小的她,拿了竹竿给妹妹打榆钱吃,打了好久都没打着,恼得白蕊儿直掉眼泪。

“晓儿。”

“二闺女。”

“二姐。”

他们都在唤她。

“我在这里。爹、娘、姐、馨儿,我在这里。”

白晓儿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她张开双臂,想要拥抱他们,突然一切都消失了。

她独自站在空旷的废墟旁,柳氏、白秋生、白蕊儿和白蕊儿统统不见。

她跪在地上,哭了笑,笑了又哭,醒来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水。

“娘,姐姐,馨儿,我来接你们了。”

她擦干泪水,走到里间,换上佳卉给自己准备好的孝服。

又重梳了头发,在发间插一朵白色的绒花,起身出门。

到了林宅,林致远正在窗下写字,忽然他抬头,对上白晓儿雾沉沉的眸子。

“林致远,我来带我的家人回去。”她说。

最后,柳氏他们变成了一坛坛骨灰,白晓儿将这些骨灰送回落叶村,找个青山绿水的地方埋了。

其间林致远一直陪着。

她没有赶他走,也没有发怒,只是不看他,也不和他讲话。

林致远见她温柔沉静,脸色雪白,越发地心疼。

他搂住她单薄的腰身,下巴埋在她乌黑的发间:“若是难过就哭出来。”

她不说话,他将她搂得更紧,几乎要将她融进骨血。

“晓儿,别离开我。我会替你报仇。”

他声音苦涩,几近哀求。

白晓儿摇头,神色坚定地看着他:“我们之间再无可能。林致远,你知道被火烧死多痛苦么?”

她挣开他,挽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狰狞的伤处,那是被火燎过的痕迹。

“晓儿。”他的心猛然一颤。

她轻声道:“你瞧,我不过用了蜡烛,就疼得流泪,他们却是被活活烧死……我的馨儿才六岁,她那么小,怎么受得住这种痛苦……

林致远,往后别再找我,否则下回蜡烛烧的就是这张你喜欢的脸。”

白晓儿说完,转身离去。

林致远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握紧拳头,却不敢上前。

白晓儿回到宅中,沈思齐坐在前厅等她。

开酒楼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因得了奶油糕点的方子,珍馐坊的生意一日千里,已经不是火爆所能形容。

大东家便将心思动到京城。

“大东家想在京城开一家珍馐坊,专卖这些新鲜的点心菜肴。”他告诉她。

新鲜的糕点菜肴,大夏恐怕只白晓儿一人会做。

她听了便明白,大东家这是有意同她合作。

于是两人动身去找大东家。

大东家十分客气地接待了白晓儿,沈掌柜自然也在场。

经过商议,最后几人签订文书,白晓儿提出尽快动身,大东家立刻同意,日期定在三日之后。

“大东家,白小姐不过供了几张方子,就要占六成的股,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儿。而且名字还要改成一品居,您怎么就同意了呢?”

大东家的心腹觉得自家亏大发了,有些不解。

大当家笑道:“这丫头鬼精鬼精,在清风镇就能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等去了京城,咱们再加把火,前途必定不可限量。我让她几分又何妨。”

“大东家,您想通过白小姐,夺回那几家铺子?”

大东家点头:“那些是母亲的陪嫁,迟早还得回到我手中。”

大东家名唤罗仲谦,是罗家三房嫡子,因母亲早逝,一直受继母打压,最后被发配至清风镇。

如今因着白晓儿,珍馐坊生意越做越大,父亲和族老大为满意,令他速速回京。

至此,罗仲谦熄灭的斗志重新燃起,白晓儿也因此得到了合作的机会。

三日后,白晓儿带着佳卉和紫苏,坐上去往京城的马车,没想沈思齐也一同随行。

她奇怪极了:“沈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我同你一起上京,牙侩行的事暂且交给豆官儿,等安顿好了我再回来。”他说。

白晓儿点头。

京城的铺子,除了她和大东家,沈家也占了一分的股。

她以为这是沈掌柜的要求,自然不作他想。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一行人行了月余,其间换了三次马车,终于到了天子脚下。

通过城门,沈思齐便小声叮嘱:“晓儿,京城水深,你要万事小心,不能轻易得罪了人去。”

“我明白。”

白晓儿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喧哗,有侍卫拿着兵刃赶人。

白晓儿他们忙让到一旁,一队整齐精悍的车马从城门外行来。

为首那人是位少年贵胄,身穿明黄软甲,头戴七宝琉璃冠。眉目英挺,贵气逼人,浑身杀伐咄咄。

“呀,这七皇子能兵善战,却生得这般俊俏,不知要迷倒京城多少贵女。”

“是呢。是呢。”

当下便有少女小声议论。

白晓儿瞳孔猛然紧缩,面上血色一时褪尽。

“是他,他就是那位七皇子。他害死了我白家一十四口,他是我的仇人。”

白晓儿目光森然,带着刻骨恨意,望向马上的人。

七皇子自幼学武,感官较一般人灵敏,当下察觉到白晓儿的目光,低头去寻,那个人却不见了。

他不悦地皱眉。

马背后,沈思齐抱着白晓儿的肩膀,与她一同蹲在地上:“晓儿你方才怎么了。若被那位贵人瞧见,你命都会没了。”

白晓儿强自镇定下来:“沈大哥,我没事,最近没休息好,精神有些恍惚。”

沈思齐叮嘱:“今日便好好休息,别熬坏身子。”

“我知道的。”

白晓儿勉强笑了,那边七皇子的车队已经过去,他们便上了马车,进了罗仲谦位于城西的一处别院。

“小姐,这里便是京城,真的好大呢。我以前只在说书先生那里听过,没想到如今却站在了这里。小姐,我真的好高兴。”

一路上,白晓儿收敛了情绪,看着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佳卉便没像之前那般小心,恢复了活泼性子。

白晓儿看着头顶那方蓝天,亦笑了。

安顿好便是傍晚,吃罢饭,白晓儿洗了澡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有故人上门拜访。

竟是安夫人和秋月。

白晓儿一时百感交集。

“夫人安好,芙姐儿这段日子可好?”

她对安夫人行了一礼。

安夫人微笑,细细打量她。

半年不见,白晓儿变化极大。

如今她五官长开,越发地漂亮。且举行沉稳,气度从容,比起那些世家小姐也不差。

想起她被罗家奉为上宾,安夫人便更加和蔼了:“吃了林公子的药,芙姐儿的病好多了。如今已能外出游玩。”

白晓儿真诚地说道:“那便太好了。夫人如今也能安心。”

这时,秋月上前拉过白晓儿。

“我昨儿在街上碰到沈公子,才知晓你也来了京城。你为何不给我提前来信,我好去城门接你。”

秋月满脸怨色,又问:“怎么你一人来了?你姐姐呢?她现下好不好?”

秋月和白蕊儿最为要好,当下问起她来。

白晓儿一僵,半晌,低声道:“我姐姐……已经去世了。”

秋月不敢相信,一叠声儿追问。

安夫人立刻喝止。

秋月意识到失态,抹泪退到一旁。

白晓儿知道她即便不说,以安家的势力,查到这件事也不难,便告诉她们家中失火之事。

听到这件惨事,安夫人眼圈儿也红了,她拉过她的手,爱怜地道:“往后若有难事,记得来找我。如今白家剩了你一人,证明你是有造化的。为了父母姊妹,也要珍重自身。”

“是。”

白晓儿重重点头。

安夫人的话她记下了。

安夫人和秋月又劝慰了她好些话才走。

晚饭后,沈思齐拿着账册过来,说要先将酒楼过去的账拢出来。

这间酒楼是罗家的产业,位于城西,地段不是太好,便在罗仲谦婚后,作为小两口的私产,转给了他的夫人黄氏。

黄氏原也精明能干,本打算扭亏为盈,却因周遭酒楼林立,半年不到就亏得关了门,往后便赁出去做了客栈。

白晓儿翻了往年的账本,心中大概有了了解。

她拿炭笔在白纸上画下格子,迅速将她心算出的数字填入表格。

如此更加一目了然。

沈思齐早听弟弟说过,她自创了一门古怪的记账手法,算出的账不仅又快而且从不出错,料想便是这个。

白晓儿将最后的数字告诉沈思齐,想了想又道:“光看账本也是一知半解,不如趁天色还早,你带我去酒楼看看。如今恰是客流最多的时候,容易瞧出问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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