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知足将唐无心的惊慌失措尽纳眼底,微微蹙眉:“良夜?”
唐无心旁边的盛微光吃得尽兴,觉得场景打趣,也不忘向任知足解释:“她原名叫唐无心,多像个美人的名字。”

久久不能平静的唐无心,看着和昔日萧逢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任知足,仍是说不出一星半点的话。

任知足眼里波澜不兴,稍显僵硬的脸色是有些不知其意的困惑与不满。

身后的见“良夜”是个韵致无双的美人,又在初见任知足时大失仪态,更觉得其中是有些故事的。都是打圆场的,任知足到底不计较,被人推搡着坐在唐无心身边就餐。

众人坐定,唐无心瞥向身旁眉骨凛冽,更为风霜的男人。她几乎是斩钉截铁了:“你就是萧逢程。”

任知足保持应有的礼貌:“无心,我是任知足。”

眼见自称任知足的男人滴水不漏的模样,唐无心暂时作罢。她魂已经丢了大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粥。食不知味,就是现在这样的感觉。

这个人一定是萧逢程!

然后呢?

拍出让她为之震撼照片的,居然是萧逢程?又或者,恰恰是萧逢程,才更知道她的软肋在何处?可……他不该死在爆炸里么?既然是个被判无期徒刑的罪犯,他为什么敢出现在她面前,他不怕她去报警?

他又为什么有任知足的身份?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他是任知足?

不,这点手段,萧逢程肯定是有的。

所以,他用假的身份证吸引她到这陌生的地方,所谓何事?叙旧?

唐无心不觉冷笑,萧逢程才不是什么温情的人,肯定有什么阴谋!萧逢程还要什么呃?报复?那为什么偏偏要等到她回到赵良夜身边,重拾不敢奢望的幸福后?

有些咬牙切齐,萧逢程这辈子,似乎是存心跟她过不去!就因为,她背叛了他么?

算是背叛么?算么……

围绕着重遇萧逢程,唐无心千头万绪。根本停不下来。

“无心,你要跟我出去走走么?”任知足出声打断她的神思。

唐无心眼底恢复清明,不知何时,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任知足和唐无心。同行的人,都觉得任知足和唐无心是有纠葛的,因此都自觉走光了。

“走走,你就会承认,你是萧逢程么?”唐无心说完,不禁失笑。萧逢程不想承认,她逼不出来。若萧逢程心怀鬼胎,他自动就会暴露身份。

莫不是他想凭着这里天高皇帝远,所以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

此念一出,她分分钟想走。有萧逢程在的地方,她如何能定心去赏写旷远风光?

任知足起身,十分绅士地朝她伸出手:“走吧,或许你随我走走,跟我说说心事,能解开你的心结。”

他仍是一副她认错人的样子,她既觉得愤恨,又有些恍惚。

“好,走走吧。”或许是想从碰触中体味他是否是那个她记忆中的人,她试探性地将手覆上所谓任知足的手。

任知足轻轻一卷,将她的手带入怀中。

粗粝的手掌心。似曾相识,她猛地挣回:“你是萧逢程。”

任知足也耐心好极,再次强调:“我不是。”

她突然不想出去了:“我收拾下这里。”

扣住她的手腕,他声调平和:“出去走走吧。这里,自有人收拾。你我之间的误会,总要消除的。无心,我看你的作品,并非躲闪、忸怩之人。怎么,因为我像你的一位故人,你就要这么不自在?”

萧逢程真的会这样装腔作势?那多年不见,他的演技又是出神入化了。

他明明知道,他于她,怎么可能是普通的故人。

“那走吧。”唐无心忽然觉得闷,仍是要挣脱他的手。

感受到她的抗拒,他也是十分绅士,松开。

走到旷野之上,唐无心的心情忽然辽阔起来。蜿蜒无尽的草原,仿佛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海浪一会是青色的,一会是淡黄的。她不仅想到一个歌名,风吹麦浪。此时此刻,风吹拂的,是草原的汹涌绿海。

再远些,是雾蒙蒙的群山,重重叠叠,仿若人间仙境。

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她的心也软了些。暂时忘记了身旁的人是不是萧逢程,她只顾着往前走。往前走。

不知不觉,她走近了山麓,绿意浓浓的树木,好像仍在盛夏。事实上,已是金秋十月。万事万物,逐渐显示出秋意来。自古逢秋多寂寥,那么多人伤春悲秋,都是有其原因的。

弯身,拍了拍石阶上的灰尘,她坐下。冷硬的石板硌得她不舒服,她也顾不上,仅是仰着脸,巴巴望着任知足。

眼前的男人,和萧逢程一模一样,正该是萧逢程现今的模样。可目光不一样,细枝末梢的神情不一样,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可那些不一样,是可以模仿、改变的。

而最初的相似,才是骨血里不可磨灭的东西。

她固执地看着,他倒像是被她眼里执拗的光芒打动了,忽地浅笑。他笑得很肆意,眼角流露的,都是浅浅的舒服。身后是莽远的草原、是澄蓝到让人自行惭愧的天空,他置身其中,并不显得斑驳,反而愈发让她震撼。

忽然之间,她不在乎这个男人是谁,她只知道,这个男人,是拍出那些让她深深共鸣照片的人。

她眼中起了淡淡的雾:萧逢程会这样真心真意地笑,又笑得这般好看么?

“无心,你何须在意这么多?不管我像谁,你说得在义正言辞,我都不是。你来,不过是因为喜欢我的作品,想要和我一起共同经历些事情,不是么?这样的地方,你这一生也未必会来几次,纯粹为了摄影的次数更不会多。何不,好好享受?”

“你为什么要在呢,萧逢程?”唐无心喃喃,“为什么不愿意结束呢?”

任知足猛地扼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进怀里:“他不在,我是任知足。”

“你松开!”她像是碰上烫手山芋,使劲挣扎。

任知足也是走南闯北的,硬是制住了:“别动,在我的怀抱里,感受一下我是谁。然后,别再错认了。”

她忽然安静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了听他的心跳声。

听着听着,她又恍惚了,她也没好好听过萧逢程的心跳吗?她该不该喊苏木过来,她们之中,她是最对萧逢程念念不忘且死心塌地的。

一分钟,短短的一分钟后,任知足松开她。

“现在。可以看清我是谁了么?”

唐无心回:“那你都要走在我前面,只把背影留给我,我还能当作,你是我十分欣赏的摄影大师。”

或许她功力不够,或许这几年所谓的遗忘不够彻底,她是办不到看到和萧逢程一模一样的脸毫无反应。不管是害怕,还是某些来此内心深处的颤抖。

任知足没有意见,“那我走在前面,你要跟上。”

这次几个人聚在一起,没有明显的任务,只是因为志趣相投。主要是唐无心表现得太过异常,让其他同行的人。自觉做好事给他们留二人空间。

任知足带了摄影设备和干粮,她仅一单反。他不仅仅是爬山,有时候更是往幽僻之地去寻找些让人震撼的景致。如果任知足拍街景,特别喜欢有黑白色调,登时浓浓的岁月感扑面而来。如果是自然之景,她会尊重自然的美。

无法剥夺、删改的美。

席地而坐,任知足将面包、饼干之类搁在准备好的布上:“我随便拿的,吃吧。”

唐无心保持沉默后,全然把他当成“任知足”去面对,发现他说的话是能让她引起共鸣的。他很健谈,有时候观点犀利、不容余地,尤其要命的是他腔调温柔,让人无从拒绝。

如果没有那张脸,随便是那一张俊朗的脸,她都是保持那份未见面的欣赏。现在,或多或少,颤栗。

看到任知足的脸,唐无心稍稍放下的神经又紧绷。

之前被萧逢程算计过太多次,这次她不敢了。又是孤男寡女,又是如此偏僻的地方,如果她吃了点他给的东西晕过去。他不是为所欲为了?

当年的事情,终归过去了,即便留下淡淡的痕迹,也没有太多的实证。而且c市每天有这么多事情发生。人们是会遗忘的。

但现在她有了二宝,她一出事,二宝会比她更难接受这件事。

因此她摇摇头,“我不饿。”

“你真的不跟我说这个萧逢程?”任知足像是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拆开面包后,掰成两半。他先要另一半,再将用包装纸包着的剩下的一半递给她。

他如此表态,她确实饿了,就接过,也不戳破。

她一口一口咬着面包,小鸡啄米似的,食欲并不大。

耸肩,他不强迫她,大口咬面包。喝水时,他如法炮制,隔着水瓶子高难度将水灌进自己嘴里,适才递给她:“喝点水,太干。”

接过,她喝水润嗓。她又将水递还给他,他摇摇头,又拿出了另一瓶矿泉水。

不再多说,她继续低头啄面包。若这个任知足是萧逢程也就算了,如果不是,她这样过分警惕、失常。是能磨走一个男人的耐心的。

任知足的平静和体谅,真的让她觉得,他不是萧逢程。

两个人坐在树下,隐隐绰绰的树荫,使得两个人都有些神秘。

走了一个上午,任知足倦于立即上路,提议:“再歇会吧,等最热的时候过去,我们再去。反正今天你只能跟我一起了,晚上大家会有正式的聚会,到时候你可以再找找让你更为欣赏、接纳的同行。”

唐无心抬头,眯眼看了看从树叶缝中露出来的阳光:“好。”

任知足摆弄相机,倒是安静得很。

十几分钟后,她终于将半个面包吃完,喝了一点水。她其实有些困倦,但她不想睡觉。

“任知足,我有照片,你真的跟萧逢程长得一模一样。”

说话时,唐无心死死盯住任知足的表情,他表情依旧是波澜不惊,因为她强调过太多遍。可她敏锐地注意到,在他听到她里有他照片时,他的眸光似乎是亮了些。

也可能,是那时候树叶漏进的阳光。恰好打在他的脸上。

说到做到,唐无心拿出,翻出同样存了密码的相册。这个相册,她已经快忘记了。不过这次需要用,她就想起来。她存起来的东西不多,因此也疏于清理。

任知足看到相册中的萧逢程,仿佛是陌生人。

照片不多,她不敢多拍萧逢程,后来跟萧逢程熟了,没大没小时,偷拍过一张。剩下的几张,多数是萧逢程和阮苏木的合照。没有畸形关系、正常的合照。

她清楚地捕捉到,任知足在那张她偷拍的照片上,停留最久。

萧逢程不知道她偷拍,也不会窥探她的**。除了逼迫过她、伤害过她,萧逢程为人是极绅士的,嗯,穿上衣服后。

将递还给唐无心,任知足些微惊讶:“我原本以为是你思念过度,不曾想这个照片里的人,真的和我年轻时很像。”

唐无心收好微微发烫的,感觉指尖都发烫了。她顺势问:“那你何不让我看看你年轻时候的照片,让我彻底死了心?”

即便看了,萧逢程也有太多的时间去做另外一个人。萧逢程好像是每个姐妹的天地,可萧逢程在她们每个人的世界里,出现得却并不多,总是有些神秘感的。

她不过是想试探一下。

不曾想,任知足抱歉一笑:“我从小最讨厌留影,我讨厌拿昨天的自己和今天的自己做比较。我知道我不给你会怀疑我,但我不是,我没什么好心虚的。”

言辞间,竟是流露出一股浩然正气。

唐无心压眉一笑,眼睛更是弯如上弦月:“嗯,你不是。”

又沉默十几分钟,尴尬的气流流淌在两人之间。

“萧逢程救过我。他有个复杂的世界复杂的心思。他把我救过来,培养我,将我近乎供奉起来,就是为了利用我。我因为他的要求嫁给我现在的丈夫,当我爱上我丈夫背叛他时,他强、奸我,甚至一手捏造我的艳照门。我生不如死。后来我的丈夫让他坐牢了,他却死于车祸。他死的时候,我哭过伤心过,我也决定忘记他了。然后,六年多以后,我突然发现我欣赏的摄影大师。居然和他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唐无心声音原本是娇软的,平常是外出需要架势,如今跟小孩子呢喃似的。软软的,比这午后阳光,更为宜人。

任知足静静听:“也许,他是爱你的。”

“不,”唐无心摇头,“他没有爱过人,他就是一个追风的人。我和我的姐妹们,谁都绑不住他。”

“不管怎么样,他已经死了六年多了,你就继续忘记吧。”任知足淡淡地说。

唐无心死死盯住任知足的眼:“你不会再掀起什么风浪么?”

忽然笑了,任知足的笑声,回荡在林间,清脆而朗朗。

抬起头,她将眼睛眯成缝,看着近在咫尺肆意笑着的男人。

“我是任知足,我是拍照的。我不是萧逢程,害人的。”他看向她,说得十分理所应当。

又定定凝视他几分钟,他倒也安静,挺拔的身子,即便坐着,也颇有气质。她忽地想起之前盛微光在她耳边叨叨的“芝兰玉树”。

“走吧,再晚,我们要错过好风光。”唐无心不再执著,提议。开口的瞬间,她的心结,已经彻底解开了。

任知足挑眉:“好。”整个上午,都是唐无心在神游九天,如今唐无心眼中恢复了神采,任知足断然没有推拒的理由。

草原,云海,日落,夜幕……

当真正在这样的地方目睹如此景色,她才知道。看过再多别人拍的山与树,云与海,都及不过自己亲眼见证。

因为心里放松,她到底彻底投身于她的初衷。而她,终于能把身边的男人,当成任知足,当成一个和她有灵魂里一点共鸣的摄影大师。

等到回到临时的住处,唐无心才发现她和任知足是最晚到的。不过一群人都聚在一起,没有开始,欢迎得热烈,颇有些起哄的意味。

她现在倒是淡定许多,能坐下好好交流的。等她真正接触摄影圈子的人,发现艺术家并非都崇尚怪异造型,反而都是清减、干净的。

男摄影师居多,女同志就她和盛微光,因此话题还是有点重口的。

唐无心没怎么吃没怎么喝,就说不舒服要提前撤。众人当然不允,任知足解围,又被热热烈烈哄笑几句,她才得以回到和盛微光共住的房间。

一回到相对狭窄逼仄的空间,她猛地松了口气。走得太累,她洗澡过后,又坐在床边泡脚。稍稍缓过来,她旋即打电话给赵良夜。

又是跟儿子道过晚安。她才和赵良夜正式对话。

赵良夜也是撩妹高手,三言两语就把她的脸煨得发烫。

她犹豫再三,要不要把“任知足”的事情告诉赵良夜。想想没必要把事情弄大,又怕到时候真的会闹出大事。

临了,她糯糯说晚安。

赵良夜心细如尘:“无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唐无心扯出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没呢,我只是想你,我想早点回来。”现在,她也不急着走了,真正的当地风俗还没有见到,她也是不甘心走的。

当然,如果没有今天中午的对话,她未必不会落荒而逃。

挂了电话之后,她打给阮苏木。她回到c市后,先是一家三口在别墅过游仙似的状态。之后战战兢兢回到赵家,这以后,她见过苏木几次。

她没死的事,赵良夜没有特意强调,但是她的墓碑没了。一场家宴后,几乎所有的亲戚都知道她没死。至于其他人的看法,原本不重要,更不用刻意去在意。

“无心?”阮苏木说话有些酥软,像是将睡未睡的。

唐无心道:“我见到萧逢程了。”虽然任知足并不承认。表现得也是滴水不漏,可她却固执地相信着。

“什么?”阮苏木声音颤抖,“无心,你在开我玩笑?”

听到被子翻动的声音,唐无心吸口气,继续沉声道:“和萧逢程长得一模一样,他不承认,但是我知道,他是。没有很直接的证据,我就觉得他是。我现在就在跟你提过的草原上,我之所以留着,是我来这里是为了摄影。而且我今天认定,他不会再伤害我了。”

阮苏木睡意顿时消散:“无心,我怕。”阮苏木好不容易接受萧逢程死的事实,好不容易一个人过上心如止水的生活……

阮苏木是看望萧逢程最为勤快的人,她现在彻底不出任务了,用以前的积蓄开了花店。生意不算太好,日子不算太好,但总归是宁静平和的。

现在,阮苏木突然得知,她深爱的人并没有死……正在用另一种身份生活着。

唐无心十分理解:“无心,还有十几天,具体地址我等等会发给你。在我们回去之前,你来找他。都不迟。”

阮苏木双手紧紧拽住被单,眉心紧拧,艰难出声:“好。”

唐无心犹豫几下,终是开口:“苏木,他变得不一样了。”

洗漱完毕,唐无心倦倦,躺回床上睡觉。

盛微光进来,带着一股子酒气:“无心,你是不是和任大师好事成了?啧啧啧,婚外情,够刺激。”

唐无心拧眉,慵懒回:“我这辈子爱的男人,都是我丈夫。任大师真的像我一个故人,现在说开了,我看开了。人单着呢,你要是喜欢,可以去追。”

被唐无心打趣了,盛微光嘀咕几声,跑进去洗澡。

唐无心则安然入睡了。

接下来的日子,唐无心和不同的人同行,或者是一起,各处闯荡。他们还参与了当地的婚礼,见证了与众不同的风俗。唐无心的眼光多少是和别人有些不同的,用自己的眼看时间,用自己的手做记录,收获颇丰。

唐无心没有等来阮苏木,等来的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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