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了七八日,冷流琛与江锦笙二人总算是到了齐州。
两人不欲引人注意,但二人的长相气度本就非同寻常,再加上身后跟着这么些侍卫和侍从,自然不引人注意也难,因此冷流琛和江锦笙想了办法,将这些侍卫和侍从都留在城外,只带各自贴身侍卫傅鸿和赵铭,又改了装扮,扮作两个商人,这才入了齐州城。

冷流琛寻常都穿得十分贵气,如今穿了那俗气、料子又差的商人衣服,偏他本来斯文俊美,有人上之人的气度风骨,扮作商人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一旁的江锦笙总也忍不住想笑他。

冷流琛见他笑自己,忍不住气恼道:“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

江锦笙是书生,常是文巾素服的打扮,如今改换成商人打扮,倒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只是这富贵公子一看就知道是个不懂生意的书呆子。

江锦笙小声回击道:“总比你要好一些,我便说你留在城外,我一个人入城即可,你偏要进来,现在这不伦不类的,妨碍我查案……”

冷流琛挑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江锦笙连忙岔开话题,又指着面前的一座酒楼道,“珩之你看,‘杯酒楼’,‘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这酒楼的名字取得甚妙,不如咱们进去用个午膳?”

用午膳是假,打听消息才是真。

冷流琛亦有此想法,因此道:“我正有此意,那走吧。”

两人进了酒楼,便立即有店小二迎上来,店小二见两人衣着光鲜,长相不俗,便知二人定然身家富裕,忙谄媚地问道:“二位客官里边请,是否需要雅间?”

寻常有点身份的人都不愿在大堂与别人一道吃饭,但冷江二人并不是真的来吃饭的,而是来打探消息的,因此并不需要雅间,冷流琛便道:

“不必了,你给我们寻个僻静的角落便好。”

说着,十分慷慨地塞过去一点碎银子。

那小二立刻会意,十分殷勤地带着四人一起过去了。

两人落座,随侍各站一旁。冷流琛跟店小二搭话道:“咱们是外地来齐州贩茶的,第一次来,还不晓得你们齐州有什么招牌特色?”

店小二听了,睁大了眼睛问道:“客官您是贩茶的?唉,来齐州您可是走错了地方了!”

“小二哥此话从何说起?”

“嗐,不瞒您说,咱们齐州今年粮食收成并不好,小到农民大到员外,各个都为了家里的生计满脸愁云,您想呐,饭都吃不饱,还有什么心思喝茶?”

“依小二哥说得倒也对,看来我们哥俩只能白跑一趟了。”冷流琛不慌不忙地接话,倒真像是个贩茶的商人,惹得江锦笙在一旁暗暗称奇,心想这人平时端着架子,仿佛城隍庙的菩萨一般,如今平时庄重的光景一点儿也没了,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商人的样子。

谁知他心中方如此议论冷流琛,就听一旁的店小二看了眼自己,面上露出暧昧地笑容,道:

“原来您二位是贤昆仲,小人还以为是结契兄弟。”

江锦笙的脸上一下子红透了。

在京都江浙一带和北方,男子与男子甚少有公开相爱的,大多都是有钱人去小倌馆找小倌,或者娶回家做小妾、男侍,因此雌伏男人身下是非常不光彩的一件事,会被人视作身份低贱。但在闽中一带却完全不同,闽中酷爱男色,有“结契兄弟”的传统,即当男子长到16岁时,常会认一位年龄稍大的未婚男子为契兄,经过类似拜堂的仪式后,两人就如同夫妻一般,同吃同睡,直到年长男子结婚。有些在其中一方或双方皆已娶妻的情况下仍然会维持关系,甚至超过三十岁还很恩爱,双方父母亦互把对方的儿子当作女婿般看待,也就是说在闽中一带,男子和男子相恋、成亲是非常寻常的一件事,谁也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结契兄弟中的任何一人。

齐州东边离闽中近,因此也受闽中风气影响。江锦笙与冷流琛走在一起,冷流琛高大俊美,江锦笙斯文清艳,倒确实有些“契兄弟”的嫌疑。

冷流琛见江锦笙红了脸,忍不住勾了勾唇,对店小二道:“我这兄弟脸皮薄,小二哥就不要拿他打趣了。”随即又拿了块碎银子给他,打发他下去了。

这虽然给了江锦笙台阶下,但他面子上仍有些挂不住,心中想道:怎么我与他在京都时被人蜚短流长,如今到了外边,还被人误会是“契兄弟”呢?难不成我与他注定是冤家不成?

冷流琛见他暗自低头不语,假咳了一声,道:“店小二说齐州粮食歉收,可户部上报时,却说粮食丰产,可见其中有蹊跷,曾可道一事,未必是板上钉钉。”

说到公事,江锦笙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了过来,道:“珩之所言甚是,此案复杂,还需细细查访才是。”

两人一道用了午膳,正要付账,便听外头十分喧闹,江锦笙便问小二道:“今日齐州可是有什么大事?怎么这么吵闹?”

店小二还没说话呢,就听边上的食客说道:“齐州的几户农民到知府门口请命呢,求那新任的知府老爷放了那曾大人。”

“哦?”冷流琛挑眉,问道,“怎么?那曾大人犯了什么罪?”

店小二热情地解释道:“客官你有所不知,今年粮食歉收,有几个县的农民缴不出税粮,这曾大人可怜他们,便减免了他们的税粮,谁知道这事捅到了上头,曾大人就被革职查办了,唉,这曾大人其实是个好官啊,也真是可怜……”

冷流琛与江锦笙对视一眼,心中不宣而照。

两人付了账,便一道出去“凑热闹”。

府衙里杯酒楼不远,因此才传得了热闹,两人走了不久,便到了府衙附近,只见围观者甚众,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跪在衙门口,其中一人头顶状纸,正哀声恳求门口站着的衙役,只是那衙役跟泥塑的一般,半分不曾动容,甚至还凶神恶煞地斥道:

“知府大老爷正在办理公务,尔等刁民不得再此喧扰!”

站在江锦笙附近的一个看客小声与一旁的另一人说道:“哪里是办理公务,我瞧他方才还笑嘻嘻地把一个有钱的乡绅迎进去了,这会子怕是正喝酒呢!”

又一人道:“可不是,这新来的知府老爷仗着是京都来的,好大的官威,吓得齐州府大大小小官员乡绅都忙不迭地跑去巴结他……唉,咱们齐州百姓,这下可要遭殃了!”

冷流琛听了,微微蹙起眉,忍不住问一旁的江锦笙:“新任的齐州知府是谁?”

江锦笙闻言有些好笑地打量他一眼,脸上写着:你连这也不知道,来查什么案?

不过还没等他回答,一旁一个热心的大叔就回答道:“嗐,这位您可不知道,新来的知府可是咱们当朝盛国公蒋衍山的小舅子冯正荣啊!他仗着自己姐夫是当朝国公爷,鼻子朝着天,连上一级的官员都要敬他三分哩!”

冷流琛闻言,唇边含了三分冷笑:“哦,原来是他。”

正说话间,那知府衙门就出来一个身穿绯衫官袍的男子,那男子长相还算周正,但白胖,且满脸不可一世,一看就知不是好相与之辈。

见他出来,几个百姓忙上前道:“知府大老爷,这是咱们几个县的联名上书,求求您跟上头说一说,放曾大人一条生路吧!”

那冯正荣一听,呵呵冷笑:“此等朝廷大事岂是你等刁民可置喙之事?那曾可道私自减免税粮,欺君罔上,陛下龙颜大怒,不日就要处他的死罪,你们还不快快离去,否则若再在此喧闹,本官就不客气了!”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只是那些百姓听说曾可道被落了死罪,心急如焚,哪里肯放他走,忙不迭膝行上前,尤其是其中一个年纪颇大的农民,更是拉扯他的官袍不让他走:

“大人!曾大人是好官啊!不能死啊大人!求求您……”

后边的百姓更是纷纷磕头,砰砰作响,看得周围人免不得唏嘘感叹。

那冯正荣一看如此光景,怒得将扯他官袍的老农一脚踹翻在地,对一旁站着的官差道:“你们死了不成?还不快将这些刁民乱棍打出去?!”

“是!”那些官差就要动手,就听一个声音响亮道:

“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长相斯文俊美的男子,那男子三十左右,商人打扮,一双丹凤眼正冷冷地盯着那冯正荣。

冯正荣没来由的心底一虚,但见对方是个商人,也没放在心上,只道:“你又是哪个狗东西,竟敢作本官的主?”

站在冷流琛身旁的江锦笙闻言,心中竟忍不住想笑,一来,笑这冷流琛想必打死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天被人骂“狗东西”,二来,笑那冯正荣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侮辱冷流琛,当真是不知死活、自掘坟墓。

想了想,又看向冷流琛,不知道他会不会亮明自己的身份?

只听一旁的冷流琛义正言辞道:“官员责打百姓,应当按照大越律令。敢问这位冯大人,这些人犯了那条律令?”

江锦笙听他并未言明自己身份,心中便有了底,因此亦道:“有百姓告状,官员理应坐堂审案,你倒好,不坐堂不看状纸,却欲将这告状苦主一顿打,是何道理?难道不怕监察御史到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那冯正荣被二人说得无话可说,恼羞成怒道:“在齐州,本官便是法律,想打谁就打谁,便是小皇帝也管不得我,你二人本是地位低贱的商人,竟敢教训起我来了!”说着,对一旁的官差道,“此二人以下犯上,你们还不快将他给我抓起来!”

眼看官差要动手,二人的贴身侍卫傅鸿和赵铭立刻拔剑往前一步,挡在了两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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