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掌灯时分,江锦笙便催促江怜南洗漱歇息了。
江怜南却还很兴奋,他很久不见自己爹爹,仿佛有许多说不完的话想与他讲,磨磨蹭蹭地不肯去洗漱。

最后还是江锦笙好说歹说,才让他乖乖地跟着碧扇和碧佩洗漱去了。

翌日是沐休,不必准备上早朝,江锦笙也有些放松,脱了外衫,放下梳得一丝不苟的束发,拿着随身携带的书看起来。

才看了一页,就听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转头望去,原来是冷流琛。

江锦笙一愣,随即想起自己的打扮有些失礼,面上有些窘,连忙起身见礼:“下官参见王爷,深夜衣冠不整,请王爷见谅。”

冷流琛闻言,一挑眉,心想“深夜衣冠不整”这话怎么有几分暧昧呢?

“你我之间何必多礼?”冷流琛抬眸打量了一下江锦笙,他没穿外衫,露出一袭白衣,乌发放下,垂至腰间,使他平时儒雅端庄的气质一下子变了,仿佛端庄清雅的莲花变作了芍药,带了些许妖艳。尤其是烛火映在他的脸上,使他的五官一下子艳丽了几分。

他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只觉此人平日里与私底下大相径庭,仿佛给了他一种能轻易亲近的错觉。

江锦笙见他打量自己,面上莫名其妙地就红了起来,道:“王爷深夜来访,不知有何事嘱咐?”

“倒是没有。”冷流琛看了看四周,道,“只是来看看南儿,不知他睡下不曾?”

“南儿洗漱去了,大约一刻钟后回来……”江锦笙觉得此刻两人之间也怪尴尬的,若是谈论公事倒还好一些,可如今两人因为私事见面,更何况两人之前一直关系不好,现在冷不丁缓和下来,不再针锋相对,到让他无所适从起来。

“哦。”冷流琛似乎看出他的局促,缓缓走到他对面坐下,道,“我进来时,仿佛见你在看书,不知方不方便告诉我在看什么书?”

江锦笙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连忙拿起书给他看,道:“也不是什么,只是李义山的集子,我闲来无事,打发时光。”

冷流琛看了那书一眼,问道:“那你可有喜欢的?”

江锦笙略一怔忡,心中想道:难不成这大半夜的,还要与我论起诗歌来?你不是事务繁忙吗?怎么不赶紧去睡?

但想归想,面上还是老实道:“李义山的诗深情绵邈,我都比较喜欢,不过最喜欢的还是他的咏史诗。比如《马嵬》这一首,对仗工整,讥刺深刻,我是极喜欢的。”

冷流琛挑了挑眉:“我以为你会喜欢他的《无题》诗的。”

江锦笙闻言笑了笑,道:“李义山的《无题》诗深情绵邈,但细细读来,不免过于放荡了。”

“哦?”冷流琛颇有兴致似的问道,“比如呢?”

“比如为世人传颂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句,其实这一句后还有‘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一句,不正是写李义山在晚宴中与心上人眉目传情、春风暗度一事吗?能出现在晚宴上的,不是晚宴主人的妻妾,便是晚宴主人的歌舞伎子,而李氏却与之眉目传情,不是放荡又是如何呢?”

冷流琛的唇畔微微露出一点笑容,道:“你说得也对,但唐时风气正是如此,拿如今的规矩去要求古人,这未免有些严苛了罢。”

江锦笙听到此处,又生出些与人争辩的心思来,意味深长地笑道:“那么王爷便觉得李义山可原谅了?”

“正是,无伤大雅。”

“那王爷便也会仿照其隔座送钩射覆了?”江锦笙挑眉,心想好你个风流鬼,居然会觉得在晚宴上与歌女舞女偷偷苟且是无伤大雅的事,看来这种事也没少做咯?

冷流琛面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勾唇一笑:“我认为李义山可原谅,但并不代表我会与他一般。”

江锦笙的笑容便有些嘲讽了——这位王爷,你可还记得十年前!

下官我是喝醉了人事不知,你呢?谁送上你的床你都来者不拒?

竟还能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与李义山一般,我看你是比李义山还要“放荡不羁”罢!

冷流琛看着江锦笙面上笑着笑着有些古怪起来,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江御史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本王在外头的名声比李义山还要风流多情么?”

“不敢不敢。”江锦笙忙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王爷美名在外,下官不敢玷污王爷清誉。”

冷流琛微微眯起眼:“但我看你似乎并不是真心讲这句话。”

江锦笙一愣,随即别过视线,冷笑道:“王爷,不瞒你说,十年前一事,不仅你耿耿于怀,下官也介怀至今……”

冷流琛听他提起十年前之事,也不由得蹙眉。

江锦笙看向他,对上他的视线:“说实话,当时我真的是喝醉了……但王爷您,理应是清醒的,若真的不屑做那种事,将我赶出去便罢了,何必……而事后又指责我?”

冷流琛见他表情不似作伪,更何况与江锦笙来往这段时间,也看不出他是那种人,因此知道当年是个误会。

他道:“原来如此,但你有一件事说错了,我当时并不是清醒的,当时我到望江楼赴宴,无意中喝了一杯暖情酒,因此情动,又见你进我房中,以为是你联合宴会主人算计我,故而误会你……”

江锦笙闻言,感到无语凝噎。

什么叫做“阴差阳错”,什么叫做“无巧不成书”,真是……

算他倒霉。

冷流琛见他一脸吃了糠的表情,心中觉得滑稽可笑,只怕笑出来会惹恼了他,因此努力忍住了,一脸真诚道:“抱歉,误会了你整整十年。”

江锦笙摆摆手:“算了,就当我……”刚想说“就当我被狗咬了一口”,突然想起来对面人的身份,立刻改口:“就当我是抢了王爷儿子的报应。”

冷流琛也疑心于他那句没说出口的话,但见他已改了口,便也不再追究,只道:“终归是我的错,我会弥补与你。”

江锦笙立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深觉眼前这人与以前对他厌恶又不屑一顾的冷流琛压根不是同一个人。

又说:“我都已经不在乎了,王爷更加不必介怀。王爷只要让我能有机会来看看南儿,我已经很知足了。”

冷流琛还想说什么,江怜南哼着歌儿进来了,见冷流琛也在,非常天真无邪地问道:“父亲怎么也在?父亲也要和我们一起睡吗?”

冷流琛和江锦笙:……

蠢儿子哟。

冷流琛假咳了一声,起身道:“时间不早了,你们早些休息吧,我也回房了。”

江怜南有些茫然,但还是恭敬地说:“恭送父亲!”

冷流琛摸摸他的脑袋,出去了。

房中的江锦笙看着一脸单纯无辜的儿子,想起前几天听到的儿子与皇帝同床共枕的事情,再想一想他方才的问题,觉得很有必要给他讲一讲夫妻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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