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和陈妈妈面面相觑,微露疑惑。
念浅安表示小吴太医不开口怼人则矣、一开口准没好话,笑眯眯还原彼时场景。

陈妈妈听罢不由骇笑,又想起当年陈氏因痛失爱女病倒,就是小吴太医诊治的,唏嘘之余念着旧情,很乐意捧场,“小吴太医行走宫中,哪能不知娘娘极得皇上喜欢、又得太后疼爱?这是晓得不拘皇上还是太后都会护着娘娘,才敢那样顶撞承恩公夫人呢!”

德艺双馨不过是调侃,小吴太医看人见事倒是通透。

陈氏嘴边也噙着淡笑,接着转达陈太后的意思,“承恩公府的处置涉及征西大军,是以太后才临时召臣妇入宫接手此事。太后说,自家人确实该帮自家人分忧,又说先有大家才有小家,承恩公夫人这样热心肠,与其帮东宫分忧,不如帮朝廷分忧。

前线将兵多有年长未婚配者,不成想姻缘竟应在今儿。承恩公府有多少适龄待嫁女,都由臣妇查明登记,留两位送去保定,剩余则送去边关。征西大军出师首捷,太后做媒朝廷恩赏,即喜气又能鼓舞士气。”

即不觉喜气且没被鼓舞的承恩公夫人当场惊厥,竖着进宫横着抬出宫。

如此处置,既给承恩公府嫁在保定的嫡女添堵,又断送宗房庶女旁支姑娘再攀高枝的可能。

偏偏头顶为国分忧的大帽子,承恩公府只有生受的份儿。

皇上喊舅母,是给承恩公夫人留脸。

陈太后此举,是给承恩公府挣美名。

即能算明着抬举,也不全算暗中作践。

承恩公夫人的凶兆,果然超凶!

念浅安笑破肚皮,一脸坏兮兮地冲魏母挤眉弄眼:陈太后玩起精致手段来好调皮好刁钻!

陈氏微怔,陈妈妈眼皮一跳,忙接过话茬,“夫人觐见太后时,正撞见陈总管离开万寿宫,想来是替太子传话。太子心怀家国大义,太后自然赞许支持,还说承恩公府舍小家为大家,也是心怀家国大义……”

楚延卿督管征西大军后援事宜,陈氏女全员军婚的主意其实出自楚延卿。

釜底抽薪,杀鸡儆猴。

确实符合楚延卿一贯的行事作风。

而陈太后心慈手不软,眼下除了东宫子嗣一切都是浮云,乐见楚延卿替念浅安出气,有意借陈氏的口说破,拉近东宫和魏家的关系。

前者在后方后者在前线,彼此多走动,于战事推动有益无害。

陈妈妈细细说明,语气却有些飘忽,暗暗分神打量内书房。

这下轮到念浅安微怔,心底深处慢慢冒出一串串粉红小泡泡,坏兮兮变甜蜜蜜,顺势和魏母拉关系,“皇祖母爱恨分明,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魏夫人有空很该多进宫陪陪皇祖母。”

陈氏从善如流,欠身应是。

她不爱交际,并非不擅交际,陈太后原来不喜奸佞恼她不作为,如今态度转变让她办事,她自然知道好歹。

以前魏家女眷刻意置身事外,现在魏家摘掉奸佞之名,不必再端着曲高和寡的姿态。

念浅安见状笑得更甜,拉完关系刷好感,“从皇祖母那头论,我应该喊您一声表姑母。还请表姑母不计前嫌,原谅我早年不懂事,唐突了表姑母。”

虽然此表姑母比一表三千里还表,但好歹占个母字过过嘴瘾也好啊!

念浅安差点又泪奔,眼巴巴望着魏母。

怀着孩子的人却像个要糖吃的孩子。

时过境迁,谁敢跟太子妃计较前嫌?

陈氏忍俊不禁,陈妈妈却满脑门官司,时而想起东郊往事时而苦思曾经疑惑,一等告退出正殿就低声道:“太子妃有些像……四姑娘。说话举止神态,甚至屋里摆设的喜好都像……”

“我和阿震,也曾觉得靖国公世子夫人像安安。”陈氏摇头失笑,“物有相似,何况她们是亲姐妹。不说太子妃是皇室媳念家女,只说人死不能复生。像安安?再像,也不是安安。”

陈妈妈醍醐灌顶,短暂魔怔须臾散尽,只剩羞愧,“是老奴多心多嘴了……”

她因念浅安的言行举止触动心肠,陈氏也有过一瞬微怔,说开便罢并无责怪,“太子妃本性爽利讨喜,难怪皇上太后都偏疼她。太后肯抬举我,她也肯抬举魏家,你帮我多用心在人情往来上才是正经。”

所谓抬举,指的是那一声表姑母,还有那一座摆在内书房的蚁山。

人情往来,有往才有来。

陈妈妈忙肃然应是。

主仆俩轻言细语,和搞定贺礼入库的四大丫鬟错身而过。

小喜鹊早在陈氏来访时就回了大嬷嬷处。

四大丫鬟直奔内书房,小豆青小豆花负责锁好账册,远山近水负责打小报告,“昨儿入夜,乐平郡王曾去过城西见过于海棠。据林侍卫手下上报,乐平郡王没能赶在宵禁前离开,似是歇在了于海棠屋里,今儿一早开了坊门才回的郡王府。”

她们前脚出库房,后脚遇见陈宝徒弟,赶巧收着两份线报,一封来自林松一封来自幺幺零。

内容大同小异,报的都是乐平郡王和于海棠的最新动静。

念浅安接过线报一目十行,听完看完嘴里问道:“四哥和于海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暗卫和幺幺零的人没能打探出来?”

远山近水一人管一头,闻言都摇头,“只打探出于海棠似哭了一场,间中偶尔夹杂着乐平郡王的声音,听着像是在安慰于海棠。再多的就打探不出来了。说是乐平郡王去城西时虽乔装改扮过,但明里跟着侍卫暗里另有高手放哨,别说幺幺零,连林侍卫的手下都不敢靠得太近,更不敢逗留太久。”

楚延卿有暗卫,乐平郡王自然也能有。

念浅安即不意外也不失望,一爪子销毁线报,一爪子摸摸下巴。

如果乐平郡王没有私会于海棠,她依旧更多的倾向于乐平郡王是幕后黑手。

不过现在嘛……

她心里倾斜的天秤彻底掉了个个儿。

屋内静谧无声,屋外暮色四合。

天色擦黑时,雪花零零落落飘洒夜幕。

念浅安窝在卧室南窗的炕上,抱着手炉陷在锦绣堆里发呆。

入夜方归的楚延卿不急着见媳妇儿,换下大衣裳在熏笼边坐足一刻钟,才转进卧室踢鞋上炕,往媳妇儿跟前盘腿一坐,修长手指戳了戳媳妇儿呆呆傻傻的脸颊,“媳妇儿?”

念浅安回神看他,刹那弯起的笑眼全是小心心,“树恩,你之前是不是听见我娘骂我的话了?”

“公主骂得对,对承恩公夫人那种人,你不该那么好脾气。”楚延卿垂眸冷笑,“强送嫡女不成,现在又想将庶女强塞进东宫,不知所谓。”

若非安和公主提起,他还不知道喜脉是因为这一出才诊出来的。

所以他半点余地都不留,派陈宝说动陈太后,一出手就整治得承恩公夫人再也掀不起风浪来。

念浅安捧着甜腻腻的少女心笑,握住楚延卿的大手蹭了蹭,“树恩对我最好了,果然是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楚延卿绷不住冷笑也板不住脸,更不愿再多说承恩公夫人,长睫低垂嘴角微勾,又曲指戳了戳媳妇儿软软暖暖的脸,“刚才在想什么呆呆怔怔的?”

“在想这世上最深的套路,就是宫里的套路。”念浅安一脸高深莫测状,边乖乖给亲夫戳脸,边将手炉塞给亲夫,复又摸着下巴啧啧啧,“你媳妇儿被套路了。”

没有她苏出来的善堂计划书,就没有后来的皇上盛赞全城热议。

没有后来的全城热议,就没有怒蹭热度力争美名的于海棠。

没有怒蹭热度的于海棠,就没有愤愤不平的七皇女。

自然也就没有她退居二线,将好事美差让给七皇女一节。

七皇女出尽风头,于海棠黯然神伤。

所以才有乐平郡王念念不忘、乔装私会。

一切看起来即合情合理又水到渠成。

然而十全十美什么的,不存在的。

越完美越反常。

她的行事,七皇女的性情,都在幕后黑手的预料和算计中。

她和七皇女,都在无意间做了幕后黑手的棋子。

事实证明,防火防盗防白花,信神信佛信直觉,于海棠背后有人。

十有八、九和刘青卓一样,纯属听命行事。

“四哥不是幕后黑手。”

念浅安抿嘴笑看异口同声的亲夫,继续啧啧啧,“四哥不仅不是幕后黑手,还是幕后黑手的下一个目标。我和七妹不过是钩,于海棠才是饵,最终只为顺理成章地钓出四哥。回头细想,刘青卓心高气傲,怎么会看得上于海棠这样势单力薄的孤女,甚至不顾清誉和于海棠私相授受?”

“除非他们为同一个人效力,奉命借由亲事由暗转明,名为夫妻实为同伙。”楚延卿挑眉沉吟,“岔子出在刘家和于海棠身上。刘家看不上于海棠,刘青卓想先斩后奏。于海棠看上的却不止刘家,想脚踏两条船。半道被钱夫人钱太太钱至章搅了局,各自盘算全落了空。”

刘青卓丢官,于海棠出宫。

幕后黑手有城府更有耐心,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常贵人是计一,能烧死德妃连累大哥最好,不能也足以令二哥翻不得身。”念浅安思忖道:“于海棠是计二,目的在于引四哥入局,好走下一步棋。”

“眼下大哥离京出征,二哥囚禁原郡王府。”楚延卿始终低垂着眉眼,“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一个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

事实呼之欲出。

乐平郡王不是幕后黑手。

尚郡王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念浅安表示亲夫说得对,摸完下巴摸鼻子,很想推推眼镜来一句真相只有一个,然而不能,“三哥想对四哥做什么?三哥又能对四哥做什么?”

尚郡王府全员自闭,她实在想不明白,夫妻双双把过思的尚郡王出不了门手不够长能做啥?

“常贵人是选秀进的宫,于海棠则是进京投靠的椒房殿。”楚延卿摇摇头,语速缓慢,“原来的淑妃和姜贵妃,谁都没察觉常贵人、于海棠哪里不妥。她们能藏得这样久这样深,可见三哥手段了得。”

手段还在其次,重点是尚郡王于人心掌控上更加了得。

念浅安顿觉细思极恐。

幕后黑手果然都是高人。

而尚郡王,简直堪称高人他祖宗!

念浅安深觉被高人他祖宗套路不丢人,结果肚皮一阵咕噜噜响。

啧。

这么严肃的时刻居然饿了。

好丢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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