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一听就是借口,小豆青本就心思稳重,明白这是要悄悄请人过来私下有事要说,忙心领神会地正色应是,折身就从后头拐进大殿。
念浅安扶着小豆花的手臂,不急不缓地走向官房。

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万寿宫专门用来给女眷更衣的官房也得分个三六九等,念浅安想着殿内贵妇众多,不时就有人出来更衣透气,就挑了间位于角落的偏僻官房,示意小豆花亲自放风,暂时别让闲杂人等出入。

不一时小豆青就领着陈姑姑找过来。

陈姑姑先看念浅安神色,见她一脸泰然地坐着歇脚,不由松了口气,跟着担忧不减道:“六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您别害怕,在万寿宫用不着害羞强忍着,只管回院子里歇着就是,您小日子用的东西都是常备着的……”

她猜不出是什么事儿,只当小姑娘家才来小日子不久,日子不准,开口就急着安抚。

念浅安被陈姑姑的脑回路和关切之情感动了,此时却无心玩笑,但事急则缓,她心中猜测只有三分准,刚才当着小豆花和小豆青的面没有表现出来,现在也不想吓着陈姑姑。

只故作好奇地歪了歪头,带得头上发圈、耳垂耳珰都跟着晃出蓝绿碎芒,“我没事儿。我就是想问问姑姑,小表舅屋里连个妾也没有,哪儿来这么多姑娘家的玩意儿一套一套地往外送?”

陈姑姑能做上陈太后身边第一人,岂是个简单人物,一听就知这只是个话引子,虽不解却也细细答复道:“好叫六姑娘知道,头先您还没戴上这对发圈,奴婢就晓得这是六殿下弄坏您铃铛的赔礼。正因六殿下库里没有姑娘家用的东西,管事大嬷嬷才特意来找奴婢,私下跟太后娘娘讨的。

连带着和这副耳珰成套的头面,也是昨儿才从万寿宫库房收拾出来,先过过六殿下的眼,才送到您手上的。六殿下送您的那些箱笼,虽都是屋里大嬷嬷亲自挑的,衣料首饰倒有一多半是太后娘娘拨过去的。

就拿这镶珐琅篮点翠的发圈和耳珰来说吧,除了太后娘娘库里还收着两副成套的,往下只有皇后得了一套,贵、德、淑、贤四妃只得着几样零碎,剩下的嫔妃们就更别提了。六殿下肯用心,太后娘娘只有高兴的,只要您和六殿下往后都能和和气气,一套头面罢了,太后娘娘再没有不舍得的。”

没想到楚延卿示好背后还有陈太后的手笔。

念浅安脸上露出货真价实的意外,随即顺势挤出一脸抱不平的气恼来,“竟叫我猜中了!这等精贵玩意儿果然不是谁都能摸得着,谁都能穿戴的!姑姑,大殿里坐着贼呢!还好是我眼尖瞧见了,要是换个人看破了,即便明面上不说,暗地里还不知怎么笑话皇后失职!”

她三分把握变作七分,不等陈姑姑问,就将自己的发现说了,“那位娘娘的座位远得都快卡进墙角里了,可见不得宠位份低,哪儿来的珐琅簪子戴?还有另外几位娘娘,穿的衣裳还带着簇新的折子呢,头上手上戴的首饰虽然没僭越规制,但明显不像自家能置办得起的……”

她故意把对方打成贼,陈姑姑却不会想得这样“孩子气”,越听脸色越凝重,一边细问首饰的花样材质,一边命小豆青悄悄去请周姑姑过来。

周姑姑代周皇后全权管理宫务,不说过目不忘,但对各宫各人得过什么赏、该有什么分例、名下财物有无增减心里门儿清,加之世面见很多的陈姑姑一番润色描述,听完当即就拉下脸讥笑道:“可真是好大的手笔!这哪儿是冲着皇后娘娘来的,费尽心思作这种见不得人的妖,是想把所有皇子都拖进脏水里呢!”

她不用特意找出内务府的账册对质,就接连报出一大串名号,“我能肯定地告诉老姐姐,你说的这几样首饰,都是近一个月内务府拨给大皇子府、二皇子府的分例首饰。三皇子那份是给李十姑娘行纳妾礼时用的,四皇子、六皇子得的那几样,是备着人情走动,用来送给宗室、亲族女眷的寿礼、贺礼。”

陈姑姑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气到极致反而笑了,甚至还有闲情和周姑姑姐姐来妹妹去,“老妹说的话我再没有不信的。还真叫六姑娘说对了,果真是出了个胆大包天的恶贼!这要是来个人当众揭破皇子和嫔妃私相授受、私赠首饰,别说诸位殿下说不说得清,就是说得清,也少不得一场腥风血雨!”

首饰白纸黑字记在各皇子名下,转头却戴在嫔妃身上,说得清也得有人肯相信,污名妥妥的洗不清了。

甭管皇子们知不知情,也无论牵连进去的嫔妃是否得宠,只要是皇上的女人,就是皇子们名义上的妃母。

儿子和庶母私相授受?

皇上不呵呵才有鬼,就算不因此厌弃诸皇子,也少不得弄死当事人好把绿帽子给染红了,大过节闹出这种晦气事儿,往后还能不能好好过端午节了?

饶是陈姑姑见惯风浪,也藏不住冷笑里的震惊,“好恶毒的用心!”

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盗用首饰栽赃皇子和嫔妃,轻轻巧巧一出手就想搞臭所有皇子的名声?

这也是陈姑姑和周姑姑不急不躁的原因:所有皇子都牵扯在内,谁也得不着好处。整件事都透着解释不通的诡异。

念浅安却已有十足把握,深觉这套路好熟悉!

假侍卫真皇子在案子闹大后就毫无动静,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果然够狡诈够谨慎。

这是没揪出她和柳树恩,干脆先下手为强把水搅浑,又怕暴露那位假宫女真庶妃,就直接把脏水泼到所有皇子和选定的低等嫔妃身上,不但能混水摸鱼,还能逼着知情者不得不放弃后手。

只要有今天的局在先,只要皇上金口玉言做出处置,将来再捅破什么奸情都是白搭,孰真孰假都不顶用。

不得不说,这招虽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实在心够狠手够辣!

逼急了连自己都能下狠手,不愧是敢偷老子女人的狠角色。

念浅安表示惹不起惹不起,越发坚定不能让自己露出丁点端倪,果断决定祸水东引,于是扬起一脸毫不掩饰的坏笑,“周姑姑,八皇子既然也住在皇子所,应该和三皇子、四皇子、小表舅的分例一样吧?别管是谁在背后捣鬼,先把眼下这局破了再说。您能不能弄来八皇子名下的首饰,替换掉其中一件贼赃?”

对方想趁火打劫所有皇子的名声,她就把火力集中到单一目标上。

在场的不是万寿宫的就是坤宁宫的,不坑椒房殿坑谁?

周姑姑顿时笑出声,“亏六姑娘想得出!倒比背后弄鬼的人还狠心!不过八皇子年纪小,拿他做出头鸟正合适,没人会往歪处想,只会叫人人都看出底下另有猫腻,且伤不了八皇子的名声,也伤不到皇上的脸面!”

嘴里怪念浅安太促狭,行动起来却贼利索,转身就出了官房自去安排。

小豆青见陈姑姑脸色依旧难看,忙出声宽慰道:“奴婢倒觉得六姑娘的主意好。六殿下险些遭人算计,咱们不说以牙还牙,至少得出口恶气!难道还帮着对方把事情抹干净,悄没声息地假装没事儿人?

姜贵妃最看重四皇子,最疼的却是八皇子。她不是爱替人出头吗?这回可得好好为八皇子出头,最好能帮咱们揪出背后捣鬼的人,让那些用心恶毒的人吃不了兜着走才叫皆大欢喜呢!左右事情和皇后、六殿下无关,且由着姜贵妃出风头去!”

念浅安默默给小豆青点赞,在心里嘿嘿嘿:别管假侍卫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只管和椒房殿狗咬狗去!

陈姑姑这才展颜,反过来安抚念浅安道:“六姑娘不必担心。以周姑姑的手段,一准能不惊动人将那几位娘娘’请’出来,换下有问题的首饰。这会儿对方安排的人还不发作,只怕是个有些头脸的身份,眼下叫周姑姑抢了先手,也就别想察觉出不妥了。擎等着看好戏吧。”

她对周姑姑的身份和心计都信心满满,对念浅安亦是又赞又叹,“可见六姑娘这些日子的早晚课没白做。佛祖保佑,万幸六殿下东西送得巧,六姑娘又心细,才能早早察觉出不对。回头奴婢可得和太后娘娘仔细说道说道,好叫娘娘晓得六姑娘的功劳!”

她其实不无后怕,万分庆幸地合掌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念浅安心道佛祖大概只保佑了一半:这下她就算找得到机会,也不敢再冒险接触那些庶妃。

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楚延卿所谓的另有安排了。

念浅安默默卸下秘密任务,抬手摸了摸耳垂,“那个戴珐琅簪子的娘娘,八成是针对小表舅的。我这个正主不在场,戏怎么唱得起来?”

楚延卿一气送了小十箱宝贝,只要眼睛没瞎都知道这事儿,对方安排的人铁定想拿这件新闻做由头和突破口,总不能干巴巴地突然聊起阿猫阿狗的首饰吧?

要真做得这么明显,那也太蠢了!

念浅安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兵分两路?”

陈姑姑忍着笑点头,也言简意赅道:“各归各位。”

说罢各自散场,念浅安带着小豆花、小豆青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回大殿,陈姑姑则七拐八绕地从后门摸回大殿。

却不知空无一人的官房在片刻静寂之后,隔断里外的门扇轻轻被人从里头打开,发出低不可闻的吱呀声。

陈妈妈扶着陈氏转出如厕的里间,停在供人歇脚的外间,并不敢立时就出去,压低声音苦笑道:“这不用回大殿,咱们可就先听了一出好戏了。”

竟将念浅安等人的交谈听了个全。

不怪念浅安等人不谨慎,而是以陈氏的身份本不该来这种下等官房,小豆花清场时瞧着屋里没人,又不知念浅安想干嘛,就没敢大张旗鼓地四处查看,只打发走前后伺候的下人。

下人只当念浅安真是来蹲坑的,哪里会多想,更不会多嘴说哪位贵妇正蹲着呢。

陈氏只好一“蹲”到底。

错过露面的时机,确实白听了一场好戏。

陈氏亦是面露苦笑,其中苦涩意味却和陈妈妈大不相同,“没想到那个念六姑娘,还有这样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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