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四个字把徐妈妈砸得莫名其妙。
徐月重却是心领神会,立时就想起经由门房送到小厮清风、潜云手上,又辗转放到他案头的那两封写给柳树恩的信。

明明是私下约见的接头信,明明知道他会查验过后再转给柳树恩,却依旧毫无顾忌,用词浅显直白到令人发笑。

尤其是后来送去别业的第二封“拜帖”,掺杂着威胁狠话的催促话语,令他几乎怀疑,柳树恩拜托他帮忙居中联络的念六姑娘,和他所见所闻的念六姑娘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单以他作为柳树恩、念六姑娘暗中联络的中间人身份来论,他和她确实是“初次见面”。

徐月重会心一笑,抱拳回礼道:“念六姑娘,初次见面,以后还请多关照。”

他刻意多加了以后二字,暗话明说地表示:今后也会信守秘密,继续充当好她和柳树恩之间的联络点。

不管是因为和柳树恩的交情,还是真的不计较原身算计过他的事,可见徐月重也是个对事不对人的。

念浅安再次感叹靖国公府全员三观正,对徐月重瞬间好感加一,满脸地下党成功会面的酸爽笑容,“好说好说,徐世子里边请。”

徐月重见她一副仿佛堂口接头的怪模样,不禁挑眉忍下笑意,颔首嗯了一声。

徐妈妈却忍不住笑意,只当二人这是尽释前嫌从头论交情,即乐见其成,又觉念浅安不仅爽直风趣还坦荡大方,一时狭义心肠发作,殷勤地扫座看茶,笑眯眯招呼道:“念六姑娘、世子爷别光顾着说话,快用口茶润润喉。”

莫名被反主为客的念浅安捧着茶:“……”

端坐下首的徐月重也捧着茶:“……”

二人实在不存在什么光顾着说话,暗搓搓打完机锋后无话可说,好在空气突然安静的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后头园子的管事下人一头雾水地来报,“念妈妈让小的来说一声,徐大姑娘看完水仙花,吵着要看大蒜头,单姑娘劝不住徐大姑娘,都往大厨房去了。念妈妈已经去寻徐大姑娘了。让小的来说一声,劳徐世子稍等一会儿。”

念浅安一脸无语:熊孩子怎么这么较真!

她摸着鼻子假笑,徐妈妈看一眼念浅安,又瞥一眼目露疑惑的徐月重,忙忍着笑道:“念妈妈怕是拗不过大姑娘,还是老奴亲自走一趟得好。念六姑娘、世子爷宽坐。”

徐月重一点头,居然真的宽坐不动。

真心怕冷场的念浅安暗暗奇怪之余,正打算没话找话说,就见徐月重从袖袋中摸出一方小匣子,推到念浅安手边道:“树恩让我找机会转交给念六姑娘。如今倒不必另外找机会了。”

小匣子朴实无华,里头装的两瓶药膏却即眼熟又精致。

念浅安顿时笑弯了眼,把玩着药瓶追问道:“徐世子是去送柳公子了吗?你跟柳公子一块儿进城了?他是直接回宫了吗?这药膏是他从宫里弄出来给你?”

徐月重似被她一连串问题砸得有点懵,语气有几不可察的迟疑,“我刚才是去送树恩,也跟着树恩进了城,用午膳的功夫正好等树恩送来这个小匣子。如果念六姑娘没有当场打开,我并不知道里头是两瓶药。”

说着眼底暗藏审慎,神色微凝地反问,“念六姑娘怎么知道树恩回城后会直接进宫?又怎么知道这药膏是从宫里弄出来的?”

念浅安见他一板一眼的有问必答,便也一一解惑道:“柳公子是六皇子的暗卫,回城后自然会先进宫。至于这药膏,别说柳公子告诉过我这是番邦贡品,单看瓶子底标着内务府的外贡徽记,就能知道这药膏来自宫中。”

她亮出瓶底给徐月重看。

徐月重的目光落在她手中药瓶上,神色却似飘去了不知何处,喃喃道:“树恩是……六皇子……的暗卫?他是这么告诉你的?”

念浅安突然怀疑他和柳树恩的交情可能掺了水,皱眉道:“难道他不是这么告诉你的?还是说,你不知道他是暗卫?”

徐月重抬眼看向念浅安,渐渐聚焦的眼中忽然荡起意味不明的笑意,“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念浅安闻言灵光狂闪,脑中回想起太后引荐柳树恩时说过的话:宫里宫外知道柳树恩根底的,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所以不是太后算术不好,而是徐月重虽然和柳树恩是好友,却不知道柳树恩的暗卫身份,并不在太后的一巴掌里?

念浅安顿时汗颜,干笑道:“……我是不是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应该不算是?”徐月重上翘的尾音并非疑问,而是略带戏谑的肯定,“我既然知道树恩回城后进过宫,自然对他的身份早就心里有底。也知道他是替六皇子在外头行走办事。念六姑娘并没说错话,只是我现在才知道,他担的是暗卫的名头。”

他脸上又露出刚才进花厅前,偏头倾听徐妈妈说话时的浅浅笑容。

虽淡却暖,还透着些许打趣人的生动。

和传说中寡言少语的靖国公府冰山世子爷,判若两人。

如果徐月重私下并不冻人,那就难怪有好多坏姐姐想做俆之珠的后娘了。

念浅安默默给原身点蜡,要不是原身脑子进水用错方法,能先踹掉刘青卓再徐徐图之的话,其实眼光不错,于是稀奇地打量着徐月重,好感加二地笑道:“不然徐世子以为柳公子担的是什么神秘职务?不是六皇子的暗卫,还能是六皇子在民间的马仔不成?”

“念六姑娘似乎很熟悉江湖堂口的行话?”徐月重挑眉,半是释然半是恍然地道:“怪不得家慈和树恩都曾和我说传闻有误,念六姑娘非寻常姑娘家可比。也怪不得树恩肯和念六姑娘联手,一起暗中布局对付飞鱼卫和魏家。”

柳树恩果然没有瞒着徐月重。

看来二人的交情没有掺水。

念浅安彻底放宽心,决定顺着话茬炸一炸徐月重,“我和江湖堂口的行话不熟,纯粹话本戏文看多了。对朝中局势倒是略知一二。不提其他几部,只提兵部和五城兵马司,早就和飞鱼卫势同水火。徐世子和柳公子交情甚笃,想来除了私交外和六皇子不无关系。徐世子既然也在暗中为六皇子办事,现在晓得了我和柳公子的谋划,正好三方配合,岂不是彼此双赢?”

徐月重眼底闪过诧异,挑眉道:“树恩连这个都告诉你了?暗中收集飞鱼卫的罪证一事,实属不可外泄的机密。我尚且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不敢轻易让属下经手,既然念六姑娘知道了,还望念六姑娘守牢口风。”

念浅安捧着睚眦必报的小心肝,一脸嘿嘿嘿,“其实我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打着柳树恩的名义就能炸出徐月重的真话,可见徐月重和柳树恩之间的信任关系十分牢靠。

而徐月重身后站的是靖国公府,再加上柳树恩身后的皇牌靠山楚延卿,“拯救”魏家的艰难之路仿佛照进了光明。

她不是一个人。

念浅安缓缓吁出一口气。

徐月重也缓缓吁出一口气:“……我是不是也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学念浅安拿对方说过的话互堵,自然不是真心懊悔。

念浅安意外于徐月重的好相处,也学徐月重的样子,戏谑地挑了挑眉,“没想到我一语成谶,今后大家是合作关系,有什么事就真得请徐世子多关照了。”

“可见我没回错念六姑娘的话,以后也要请念六姑娘多关照。”徐月重已看出念浅安确实不似寻常姑娘家,竟带着点男儿气,便直言不讳道:“树恩已经交待过我,念六姑娘有事只管送信给我,树恩有事若是不便联系你奶娘,也会经由我转告念六姑娘。”

意外促成的会谈完满结束。

二人不由相视一笑。

这一幕落在回转花厅的众人眼中,却是各有各的迥异震动。

单怀莎捕捉到念浅安飞速袖起小匣子的动作,神色微变地匆匆提起裙摆,忍着心底惊疑追上被徐月重抱在怀里的俆之珠,瞧见俆之珠黑着脸闷头扎在徐月重怀里,就低声哄劝着,理了理俆之珠露出的碎发,望着徐月重目不斜视的侧脸,微微笑了笑。

目送他们飘远的念浅安也微微笑了笑,啧道:“徐世子居然是个女儿奴?瞧单姑娘和那父女俩排排走的笑模样,还真像个关爱继女的后娘。可惜小公主病一口一个姑母,就算靖国公夫人满意单姑娘,也难过小公主病这道坎。”

念妈妈听得又惊又奇,“老奴怎么没看出来?也没见徐妈妈和连翘对单姑娘有多不同啊?”

“妈妈仔细想想,就算是代小公主病赔罪,徐妈妈犯得着把靖国公府的阴私都爆个底儿掉吗?”念浅安撇嘴道:“何况事关先世子夫人的声誉。听八卦是要付出代价的。以后徐妈妈有事相求,我还能冷着脸装什么都不知道,一口拒绝吗?”

念妈妈一脸回过味来的震惊,“徐妈妈能有什么事求姑娘?难道是徐大姑娘的事?”

念浅安头大地点头,“八成是。没听徐妈妈睁眼说瞎话嘛,什么谈得来,这是瞧我治得住小公主病,想让我帮着小公主病’改邪归正’,就算不能接受单姑娘,至少能接受徐世子给她娶后娘呗。”

念妈妈震惊变怀疑,“姑娘自己还在努力改邪归正呢,哪儿能教好徐大姑娘?”

念浅安气得黑锅都掉了,“瞎说什么大实话!以毒攻毒听过没有?邪邪得正,和负负得正一个原理知不知道?”

念妈妈居然无师自通地懂了,点头欣慰道:“姑娘说得对,可见这阵子没白看那些个手抄古本。”

念浅安满脸写着高兴:身边下人心太大也挺好的。

她不知道自己提点念妈妈的话离真相超远,念妈妈也没多想念浅安和徐月重之间的气氛略诡异,只问道:“姑娘刚才和徐世子说了什么?徐世子和柳公子交好,姑娘难道也要拉徐世子入伙新生意?”

新生意真正是用来干什么的,念妈妈迟早会知道。

念浅安不想现在就吓着念妈妈,随口糊弄道:“徐世子领着五城兵马司,有他关照,没人敢去铺子里闹事。”

这边念妈妈不再多问,那边单怀莎却忍不住开口问道:“世子爷,您刚才和念六姑娘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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