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珠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突然小眼珠一转,契而不舍地问,“妈妈,你知道小公主病是什么意思吗?”
话音刚脆亮的响起,里间就传出一阵参差不齐的笑声,先是裴氏含笑嗔怪了一句,“这孩子!竟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倔性子!”

又扬声道:“可是徐妈妈回来了?快都进来。”

徐妈妈牵着徐之珠入内,抱起徐之珠上桌,又奇又笑道:“老奴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新鲜词儿。大姑娘这一句问,又是个什么说头?”

“是那位念六姑娘说的,也不知怎么就喊我们大姑娘’小公主病’。”布菜的小丫鬟们纷纷捂嘴笑,抢着接话道:“大姑娘逮着人就问,这都挨个问过一圈了,奴婢们答不上来,夫人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呢!”

“这又是公主又是病的,究竟是好话还是坏话,老奴也糊涂了。”徐妈妈给徐之珠喂饭,问道:“念六姑娘是怎么说我们大姑娘的?”

徐之珠鼓着腮帮子不答,似乎很纠结很苦恼,不知该怎么说念浅安。

“这事妈妈该问我才是,大姑娘哪里说得囫囵。”连翘落后一步进来,挥退小丫鬟们替下布菜的活,看着裴氏道:“念六姑娘精神头好了些,和大姑娘倒是有说有笑的。还和大姑娘’开诚布公’了一回……”

说着不添不减地将二人拉勾的前后说了一遍。

徐之珠不等话音落下,就握着小胖手挥了挥,“珠儿才没和她有说有笑呢!是她先伸出手,珠儿才勉强和她拉勾勾的!”

裴氏又好笑又感叹,和徐妈妈对视一眼,温声对徐之珠道:“我们珠儿很懂事,听祖母的话没有把春宴的事挂在嘴边乱说,也没有拿这事质问客人。倒是念六姑娘坦坦荡荡,又是个肯认错改过的,珠儿亲眼见过念六姑娘了,可还觉得她讨厌?”

徐之珠皱起眉毛,并不正面回答,只道:“念六姑娘古里古怪,小小年纪嘴皮子好厉害!珠儿都说不过她!”

小嘴边挂着饭粒不自知,也不晓得到底谁才是真正“小小年纪”的那一个。

裴氏又是一阵大笑,虽有心观望念浅安的人品德行,却无意太过急于求成,便摸了摸徐之珠的脑袋不再深说,转而问起徐妈妈,“桂仪和柳公子还在外头书房?午膳可用上了?”

“老奴亲自送去的,另外给柳公子添了份驱寒养气的药膳。”徐妈妈送大夫只是其一,其二便是去探情形,“那两个见财起意的农夫猎户,已经被柳公子的人押回城,送去衙门了。好在没叫歹人真成事儿,要是劫了财还嫌不够,真闹出赎人赎金的事儿,牵扯可就大了!”

裴氏放下心来,由衷默念一声佛。

连翘却是面露犹疑,斟酌着道:“原当那位柳公子是个落魄子弟,现在看来竟不止和世子爷交好,和六殿下也干系匪浅。否则怎么指使得动六殿下留给世子爷的人手?那几位军爷,瞧着倒不像六殿下明面上的侍卫。”

裴氏摇头道:“桂仪自有分寸。我不管他和什么人交好,也管不着柳公子是什么来头。左右我们国公府是靠真本事立身,从来只听皇上一个人的命,就算将来……皇上是正统,我们国公府也只认正统。”

不管将来如何,六皇子楚延卿中宫嫡出,身份地位都是不可动摇的正统。

连翘神色一凛,徐妈妈也面露正色,赞同地点头。

三人的对话即含糊又高深,徐之珠即不在乎也听不懂,捧着小肚子道:“吃饱饱,睡觉觉。”

说完这句常说的话,才猛地想起念浅安也说过类似的话,不由嘟囔道:“吃饱了犯困的是小猪,珠儿不是小猪,珠儿是跟祖母学的,每天午歇好养生。”

徐妈妈听得好笑,抱起徐之珠安置进碧纱橱午睡,拍着徐之珠故意问,“大姑娘这是骂念六姑娘是小猪吗?”

徐之珠纠结地摇了摇头,挨着枕头哼哼,“珠儿才不管她是不是小猪。她差点害了爹爹,知道错了改掉了,也是坏人。珠儿不许她再害爹爹,也不许其他人害爹爹。珠儿只要爹爹,不要爹爹娶新母亲。”

“老奴再教大姑娘一句话,人是会变的,人心也是会变的。”徐妈妈不再提念浅安,只轻声细语道:“就像这晚春的天,早上起来还觉得冷,到了中午就觉得热了。人和天一样,一会儿坏一会儿好,谁说得准呢?只能用心体会,用眼睛去看、去感受。不能一竿子打死。”

徐之珠似懂非懂地点头,眼皮耷拉下去,“妈妈对珠儿好,珠儿听妈妈的……”

她再早熟也熟不到哪里去,一腔鬼精劲儿只专注在徐月重不可以给她找后娘上。

其他的,只能等她长大,慢慢教慢慢扭转。

徐妈妈爱怜地掖好被角,安静守在榻边,并未发觉上房南墙后猫着人,也不知偷听了多久壁脚,此时听着上房内再无人声,才蹑手蹑脚离开,钻出后门,悄无声息地窜向另一处院子。

偏居客房的念浅安,自然不知院子里看似清静,暗地里却有来有往地交替过几拨人事。

她被叫醒后就狂打喷嚏,此时正擤着鼻子嘀咕,“哪个混蛋在背后说我?念叨得我耳朵痒鼻子也痒……”

“怕是四姑娘惦记着您呢。还有远山,虽然编了说辞敷衍住外人,心里哪有不担心姑娘的。”近水难得帮远山说好话,强笑道:“姑娘不发热了,倒又开始发冷了。奴婢瞧着,您这喷嚏不是念叨出来的,而是真染了凉症。”

左右不是风寒,死不了人。

念浅安吸了吸鼻子,边换衣裳边问,“是徐世子找到你们的?我听连翘说,六殿下昨天直接从寺里回的城,早就离开了,柳公子可还在靖国公府的别业?”

“奴婢和远山被人从背后敲晕,醒来后黑灯瞎火地也不知是在桃林里的哪个地方,确实是徐世子找到奴婢们,又派人将奴婢们偷偷送进靖国公夫人的厢房的。”近水再也撑不住强笑,也顾不上服侍念浅安更衣,跪地连磕三个头,“都是奴婢们害了姑娘!

要不是奴婢和远山不专心找人,边在林子里乱转边掐尖要强,和远山攀比着谁更得姑娘看重,帮姑娘打理的物件哪个更贵重,才叫去三怀寺换粮换油的农夫、猎户听了去,起了歹心打晕奴婢们,又跑去劫持姑娘!”

原来徐月重告诉远山、近水的,是这样一套说法。

或者说,柳树恩愿意让徐月重、裴氏主仆知道的,是这样一个“真相”。

所有人都以为农夫猎户是临时起意的歹人,但只要楚延卿心里清楚,农夫猎户背后牵扯的是另一个皇子的奸情,就够了。

至于传说被押送衙门的农夫猎户,只怕也已经落在楚延卿的手里了吧?

后续要如何处置如何应对,就不是念浅安能插手的了。

她若有所思地拢好衣襟,近水却当她恼了,忙后怕地指天发誓道:“姑娘说得对,奴婢们老犯二,如今真跌了跟头,还险些害了姑娘。奴婢和远山都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做窝里斗的蠢事,一定齐心协力伺候好姑娘!”

“看来狗屎运也是运啊!能让你和远山’幡然悔悟’,倒是个意外收获。”念浅安回过神,故作感动地哟了一声,“以后不犯二了?那我就看你们的表现了。别磕头了,才被人敲晕过,别把脑子磕傻了又犯二。”

近水连道不敢,期期艾艾地爬起身,觑着念浅安的脸色拍马屁,“姑娘可真厉害!奴婢后来听徐妈妈说,那山涧的路那么险,夜里那么吓人,姑娘都挺过来了!您是怎么从那两个坏人手里逃出去的?

还有小刀疤!姑娘说小刀疤欠您人情,依奴婢看,小刀疤可真是个重承诺又能干的人!姑娘眼光真好手段真厉害,竟然收了小刀疤当帮手!多亏他找着姑娘又护着姑娘,奴婢恨不得给他磕头呢!

小刀疤还在靖国公府的别业没走。要不是他和徐世子一直在外头书房,奴婢不敢乱走动,打扰徐世子和小刀疤说话办事儿,早就代姑娘去给徐世子、小刀疤磕头了!”

这也是个意外收获。

相信经过这一遭,远山、近水以后和柳树恩需要接头合作时,就不会再多想乱问,念妈妈那头有远山、近水做“人证”背书,想来对她和柳树恩私下来往的事,也愿意睁只眼闭只眼。

念浅安心情大好,裹着浓重鼻音笑道:“以后别再叫小刀疤了,给我恭恭敬敬地喊柳公子。”

近水自然不知念浅安心意有变,只当念浅安是感激柳树恩的救命之恩,才让她恭敬些,便不做他想地应下,扶着念浅安出客房,“您这就走?要不要找人通传一声,给徐世子和柳公子道个别,再道个谢?”

“回头让念妈妈出面,替我给徐世子道谢就是了。”念浅安想到徐之珠就不想多见徐月重,摇头道:“至于柳公子,既然还在别业,回头得空自然会依照约定,去庄子里找我。”

近水不再多劝,临到上房就停在门外,端起笑脸帮连翘打起门帘。

裴氏刚午歇起来,瞧见念浅安进来,忙上前双手一扶,不仅不让念浅安行礼,还亲热地握住念浅安的手拍了拍,笑着打量道:“瞧着精神头还有些虚,念六姑娘若是撑不住,还是在我这儿多住几天,很不必急着走,免得我跟着挂心。”

念浅安一脸懵:裴氏这副亲热劲儿,简直比徐妈妈和连翘变脸变得还彻底!

怎么肥四?

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念浅安顶着满头问号,不改口风道:“多谢夫人关爱,我已经能走能动了。今天实在没少麻烦贵府,我就不给您添乱,叨扰您和徐世子的清静了。我再不回去,只怕我四姐姐在庄子里都要坐不住了。改日再登门拜谢夫人和徐世子。”

这番话面面俱到,依旧不忘撇清和徐月重的关系。

裴氏越听越笑得慈爱,心下且感叹且满意,只觉以前当真看走眼,竟没发现念六姑娘是个懂事妥帖的。

她亲自送念浅安出了别业,这一幕不知落进多少人眼中,暗地里又勾起不为人知的涟漪。

念浅安自然无知无觉,倚在车窗边,正瞧见来踏春的少年男女鲜衣怒马,当真是人物如画。

外头依旧风平浪静,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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